父亲的故事

父亲的故事

文 / 黄耕兴

孩提时，我常依偎在父亲身边，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他多次念叨解放前在景德镇当陶瓷工人时见到革命领导人方志敏的一段往事，而且，父亲一讲起此事时，眼珠就特亮，神态是眉飞色舞的。

祖父三十多岁病故，父亲仅三岁，便跟着无依无靠的祖母四处乞讨。十岁时，别离母亲到景德镇一瓷厂当学徒，做瓷器利坯工，在不停旋转的车盘上，将粗糙的毛坯削薄、修饰、磨光，工钱少得可怜，常常饿着肚子干活，稍不如意，便遭到老板的大骂和包工头的毒打，吃尽千般苦，受够万茬罪。一九三0年七月，红十军创始人、革命领导人方志敏率领红军攻占了景德镇，创建了红色政权。年轻的父亲目睹了一队红军冲进旧政府衙门，不到片刻，一面鲜艳的红旗插在房顶上，迎风飘扬。父亲说，那段日子真是扬眉吐气。因为抓住了压在瓷业工人头上的所谓“三尊大佛”“四大金刚”，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厂里成立了工会，由工人当家作主，再也不用受人欺负和压迫了，穷苦人的生活大大得到改善。

父亲清楚地记得自己进夜校学文化的情景。那天刚吃过晚饭，他和同作坊的一位伙计走进了工棚，里面有上百号人，大家席地而坐，前台挂着一面鲜艳的红旗，红旗上有镰刀斧头图案，旁边立着一块大木板，上面写了好多字，但父亲一个也不认识。一位三十来岁的红军拿着一根两尺来长的细竹竿，指向前面的第一个字，说这是“红”字，是红旗的红，红军的红，“红”代表了美好，正义，公平……父亲听入迷了，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生活，每天上夜校，都是第一个到课。从此，父亲不仅会识字，而且懂得了一些文化知识和革命道理。

最令父亲骄傲的是一次在夜校里聆听革命领导人方志敏的演讲，说方志敏气宇不凡，和蔼可亲，话音宏亮，慷慨激昂，句句讲到工人的心坎里，如“一切权力归工会”啦，“工人翻身作主人” 啦，真是振奋人心。演讲完后，还满带微笑地走进工人中间，和大家一一握手。父亲从未和这么大的“官”接触过，激动万分，两只紧握着方志敏的手颤抖着，暖气直往头顶涌，脑门头都冒出了汗。方志敏笑了，轻轻地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说，不紧张，我们都是穷苦人。后来，瓷厂有不少工人报名参加了红军，跟着方志敏闹革命去了。父亲也报了名，但由于是瓷厂里的技术骨干，厂工会考虑再三，还是留下了父亲，使父亲感到非常遗憾，直到去世的那一天仍念叨着这件事情。

父亲心里始终有一痛和两大恨。一九三四年十一月，方志敏率领“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北上，结果遭到国民党军重兵围追堵截，奋战两个多月，终因寡不敌众被俘入狱，后于一九三五年八月在南昌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父亲得知后，如雷轰顶，痛苦万分，逢人便说，方志敏，好人啊！并从心里涌起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刻骨仇恨，经常说国民党反动派作恶多端，不得人心。尤其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和四十年代前期，日本鬼子派飞机对景德镇进行了狂轰滥炸，城区一片废墟，难民血流成河。父亲站在烟雾弥漫的昌江边，看着被飞机轰炸倒塌的厂房，愤怒高声大骂：日本鬼子丧尽天良，畜牲不如！并对天拱拜，乞求红军快来收拾日本鬼子。

一九四九年五月的一天，是父亲一生中最高兴的日子，因为他又见到了当年那面心中熟悉亲切的鲜红旗帜从前方飘来，一队队解放军战士威武雄壮，沿着昌江古桥大踏步进城，当年的红军回来了。父亲高举着同事塞给他的小红旗，站在沸腾的人群里，欣喜若狂地和大家振臂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 “热烈欢迎人民解放军进城！”等口号。从这时起，父亲像换了一个人，整天乐呵呵的，见人就是微笑。母亲问，你检到金元宝了？父亲答，你就知道金元宝，我们翻身解放了，再不用受苦受难，遭人欺负，这是天大的喜事。又反问母亲，你不高兴？母亲连连说，高兴，高兴。

父亲是个感恩的人。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全心身地投入到祖国建设洪流中，干活不分白天黑夜，好象有使不完的劲，经常受到奖励，戴着大红花，家里的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幸福极了。父亲还跟我提起，那是在一个寒冷冬天的早晨，一伙小孩在路边的池塘旁砸冰玩，有四个小孩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路过的父亲发现后，奋不顾身跳进池塘，把孩子们一一救上岸，当时，父亲已冻得发抖，没等孩子们的家长提出感谢，便悄悄地回了家。使我从心里感到父亲很高大。

父亲晚年手里常常捧着一本书，那是《可爱的中国》，有空就给孩儿们说上几段方志敏的故事，告诫我们不要忘记今天的幸福是怎么得来的。父亲去世时，走得很安然，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右手搁在床头柜上。母亲明白了，在床头柜里翻了一番，一面叠得整齐的小红旗呈现在眼前。母亲对我说，这是你父亲的宝贝，藏在这里快二十年了。我缓缓地将小旗举在眼前，仔细端详，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生前满脸慈祥，默默无闻，吃苦耐劳，一心为公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我在心里对父亲说：安息吧，父亲，您这面不褪色的旗帜，孩儿会好好地珍藏下去！

作者简介：黄耕兴，笔名：赓兴，网名：求真，中共党员，大学本科，高级政工师，先后毕业于解放军理工大学和江西师范大学。从军二十余载，曾为解放军空军某部政工领导，后转业某金融单位任职；现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诗书画家网艺术家委员会副会长、高级诗词家、青年文学家理事、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鹰潭市作家协会理事，江河文学诗流学会会员。已在《参花》《江河文学》《青年文学家》《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精短小说》《中国微型诗排行榜》等杂志和网络平台发表中、短篇、微型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百万余字，多个文学作品参加全国大赛并获奖。著有小说散文集《官哥兵弟》、诗歌集《盛世雅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