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重

张茂晨

（山东省费县第二中学高二十三班，山东临沂 273400)

“重吗？”他又一次贴着我的耳朵问我。

“不重。”我咬咬牙将他背得更稳妥些，依旧用同样的答案回复他。

这是营地被日军空袭后的第五天，也是我们徒步转移的第五天。我们这个班的人数本来就多，物资供应也极为稀缺，经常吃了上顿没了下顿，这次空袭更是雪上加霜。怀里的馒头被我揣了近三天，硬是没舍得吃上一口。

几日春雨的洗礼，空气中都带着重重的湿气，我背着班里分给我的伤员艰难地踏在满是泥泞的林地上。我只知道他为了保护一个来营地探亲的小姑娘被崩落的石头砸断了腿，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只是互相称对方为同志。

“那俺再给你讲讲俺家那边儿的事吧。”

他的嗓子似乎是天生有些沙哑，再加上浓重的家乡口音，有时我需要分辨上一阵才勉强可以听懂大意，不过这五天来一直都是这样，也算是给枯燥紧张的路途里添了点乐趣。

“没打鬼子之前，俺家是种果树的，什么都种过，什么好种就种什么。每到秋天果子树上结的果子，个顶个的好看，小时候不懂事，自己偷果子来吃，回来被发现了还得挨骂。”我沿着前面同志走过的脚印走，树林缝隙间漏过即将没于天边的霞光，在地面撒下淅淅沥沥的光斑。他的声音就荡在这般美景之中，和上了身边其他同志的笑。

“谁还没干过这种事？都是打小从村里长大的，也就这些乐子可以寻。”

我只是听他们一句一句地聊着，也跟着他们笑着，大概是现在的我太过懦弱，以至于不敢回忆儿时的事。我怕回忆刹不住车。

山峰终于吞噬尽最后一抹夕阳，树林里拢上黑幕，我听见磔磔归雁正返，盘绕于天空半晌后寻得栖枝落定，深林初静。

“从这里停停吧，放下东西歇一晚。”班长指挥着一群同志把背着的东西放下，我也寻了一块干地将他安置下来。

“对不住哩，让你累成这样。”他半支着身子看我，笑里尽是歉意。

“没事！我壮得很。”我一边回应他，一边去处理他的伤口。当时情况紧急，伤口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导致这几天里淤血化脓的伤口不堪入目，我半闭着眼睛给他换上了块干净的纱布。你不愿喊疼，我又怎敢说累。

他全程只是笑着，笑着看我为他换完了纱布，在他满是灰的脸上笑成一副淡然无事的模样，好似这疼根本不是出在他身上的。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的嘴角在安耐不住得抽动。

“那是谁家的姑娘？”我问他。

“俺也不知道哩，小姑娘生得可俊了，俺就看了一眼，后来好像就被八班班长抱走了，没伤着就好，小姑娘家受个伤多难看。”

我们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到两人都昏昏沉沉地睡去。

待到天光初破，一整个班的同志又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前行，我也像往常一样将他背起。大概行了有一段时间，就听见前边的同志躁动起来，再细细打听，好像是说如果加快脚程下午便可以到达新营地边的一个小村子，今天晚上就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听到消息后的队伍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死气沉沉，反而多了些欢笑。班长给我们开玩笑说我们压不住性子，这点小事就开心成这样子。

“那什么时候开心？”一个同志背着行囊在前面问。

紧跟着后面就有人回答到 “打跑鬼子时。”

“快了快了，只要咱们一条心，到时候鬼子打跑了够咱们开心的。”

今日的阳光一泄万丈，不一会就让我出了一身汗，可是却莫名的越走越兴奋，和同志们聊得一个劲。他期间又几次附在我耳旁问我重不重，我还是会给他同样的答复。

“不重，这就要到了。”

村里的群众热情得很，好吃好喝得招待我们，我珍藏的馒头最终没派上什么用场。他也像是没事人一样和我们一同热闹。

夜幕之前他被转去了医务室，临走前指着我怀里揣馒头的位置笑我“还是没派上用场。”我也笑着和他道了别。那夜星星很亮，洋洋洒洒散了整片天空，深蓝幕布上的秀云也如薄纱般迷人，只是没看见月亮。

第二天班长叫我们起得很早，睡眼朦胧中听见班长说有变故。准备转去的新营地附近又遭空袭，死伤了很多同志。听别的同志说，他又像六天前那样，又以六天前那种姿势，护住了一个小同志，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我去寻了他，看见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他见我，只勉强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

“同志，等打跑鬼子，请你一定来我家吃又大又红的果子。”

断断续续的声音揉进过往的风里，被吹得支离破碎，我的鼻尖酸了，泪珠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第二日的清晨我们又踏上了去往新营地的路，班长塞给我一个包裹顺便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包里摸起来像是衣服。走着，一滴泪轻轻的从我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抱在怀里的不只是因物资紧缺而保留下的衣物，而是一个同志的生命和一腔的信仰。班长似乎是习惯性的问了一句:“重吗？”

“重。”

作者简介:张茂晨（2004-12-）女，汉族，山东临沂人，现为山东省临沂市费县第二中学高二年级在校学生，热爱阅读擅长写作，喜欢从生活的缝隙间搜寻小美好，喜欢带着厚重感与历史感的文字和物件，喜欢让音乐润色平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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