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牛屋院画廊(中篇小说)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0-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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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牛屋院画廊(中篇小说)

文 /杨维永

[按语 ]为了及时深入贯彻落实中国作协 2020年 7月 15日召开的、“ 全国新时代乡村题材创作会议精神” (继续践行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和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响应“ 发扬乡村题材写作的优良传统,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塑造新人、书写新史诗” 、书写新时代“ 农村新创业史的号召” ,我们河北信美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文学家》杂志社,《文学世界》杂志社与河南作协携手特以出版了,这套新时代农村题材创作丛书。首卷为中国作协会员、南开大学河南校友会理事、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科研成果三等奖、中国小说学会三等奖、《小说选刊增刊》三等奖、《河南省地方史志》三等奖获得者、 1979年 7月参加大考过省定线后回家务农,被生活所迫开始乡村题材文学创作、到 1987年 10月 18日才在河南省文联主办的《文艺百家报》上发表小说处女作、现已 60多岁的知名老年作家杨维永先生的、新时代长中篇乡村题材作品 5部曲《乡村人物志》载于 2020年 7月出版的《文学欣赏》第一期、《乡村人事录》载于 2020年 8月出版的《文学经典》第三期、《与乡村文学同行》载于 2020年 9月出版的《时代作家》第一期、《乡村文学达人游记》载于 2020年 8月出版的《文学世界》第六期 、《乡村文学人影像视频集》载于 2020年 10月出版的《文学家》第一期中华文教网。以飨全球华人读者,并以此助推新时代乡村题材创作的新高潮,为中国乡土文学的持续良好发展做出应有的积极贡献。

一个真正有穿透力的作家,可能并不在于他对生活有多么广博的了解,也不在于他对叙事有着多么独到的技法,而在于他能够清醒地动用自身强劲的想象力,使庸常客观的生活和生命带着神性的力量飞翔起来,复活成具有强大审美功能的艺术话语。1989年7月24日南开大学河南函授总站兼职教师陈萍、《河南工运》主编王宝善给杨维永的信中这样写到“杨维永学员是一位满怀抱负、勇于进取的好学员、好青年,是生活的强者,面对生活他不畏路长朝前走、不怕山高向上攀,他终于把坎坷远远的甩在了脚后,迎来了胜利的欢乐,相信他会把南开毕业作为新的起点,迈开双脚奔向漫漫的人生之路......从他的毕业典礼发言材料和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他在求知路上奋进的足迹和流淌的汗水,同时也使我们有机会分享到他收获的甘甜。”南开大学副校长王大遂2004年7月4日在给杨维永校友的信中写到“看到他毕业后的进步和成就,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惊喜和激动,我们为南开成人教育学院有他这样的作家而自豪,看到他走过的艰辛历程,贫苦的农村生活,不断的挫折,他仍然坚持理想、克服重重困难,顽强学习、笔耕不辍,在长期的创作过程中终于走上了作家之路,让我们感动,我们希望他为祖国精神文明建设作出新的贡献,祝愿他在文学战线上获得巨大的成功”。2001年8月16日《当代》副主编王兆骞再给杨维永的题词中写到:“杨维永同志善于发现自己”。

我们期待着杨维永同志在“新时代农村题材创作”会议精神的鼓舞,今后会出洪钟大吕式的新的农村题材创业史,可能的话,若干年后中国文坛将会再现一个爱说话的诺奖获得者......

【一】

生产队时期的牛屋院,可谓是农村大集体那阵子的整个社会缩影了,它的建筑虽比不上北京四合天井院那么规整,也媲不得美国总统别墅的豪华。更攀不上欧洲塔式建构的古朴典雅,但却别具一格,极富中国乡土民俗特色。它的内蕴姹紫艳红和外延缤纷多彩,足可包罗农村的万物万象。这里的人生世界,既有波诡云谲,也有和风细雨;既有大江东去,也有小桥流水,既有跌岩起伏,也有温文尔雅;只要你在这院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尽情的领略到那个时期农村那千姿百态、丰富多彩的整个社会风貌,悉心品尝到那个时期农村乡土风情的原汤原汁。

牛屋院的整个占地面积大约在十亩左右,北边、东边、西边各盖一排长长的房子,南边敞开胸襟,酷似平原战场上的开阔地,使你远望南天无垠的广袤田野,饱览大自然那五光十色的斑斓风光,大可心旷神怡宠辱皆忘尽得风流。中问是一个大空场,场内堆着喜马拉雅山似的沫子堆,人工削少了再添,添高了再削,如此这般周而复始的循环不息,长年屹立在那里。每逢召开群众大会或演戏、放电影等什么重大集体活动了,就招引来成群结队的小孩们嘻戏在那里上上下下,强者高呼着:“我的垒堆谁敢上”弱者便上去后被推了下来,如此这般的谑逗不止,喧染了集体活动的氛围。

这幅雄伟的“清明上河图”,就从傲然耸立在大院北边,正中间的生产队“国库”启幕吧!队里的保管屋(又称仓库屋),存放着生产队里几百人和几十头牲口以及几百亩地的口粮、饲料粮和种子粮,还有常用的农具,诸如播种地用的耧,打场用的桑杈、金杈、扫帚、推盘、木锨,装粮用的口袋、沙子,量粮分粮用的斗、撇子、升子、大称、小称等等等等,属于集体的国库,有三间房子。门是一寸厚的枣木板制作的,铁叶子包边。锁是三道,上边有搭镣在门头上,队长拿着第一把钥匙。

【二】

队长是生产队的最高统帅,那时候讲政治挂帅,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阶级斗争为纲,政治条件必须是纯红才能胜任队长。映入你眼帘的这位生产队长就是革命烈士家属,其弟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光荣牺牲,队长在那时就算得上红透了的人,他先是贫协组长,后来又入了党,再后就当上了政治队长。队长的权利在基层可谓是大如天了,说叫你死,你就活不成(扣你口粮),说叫你活,你才能活下去(分给你粮食吃)。他是农村党政军的统帅,既管党员,他是党小组长。又管行政,上边的政策和种植计划、上交公余粮、农业税、各种提留任务等都是他说了算。还管军队,掌管着生产队里的几十号基干民兵,那时的基干民兵手里都握有枪,时刻牢记着毛主席的教导,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生产队开群众批斗会了,队长可动用民兵抓、斗、打那些违规违章的刁民和地、富、反、坏、右分子。那时候曾有个不恰当的说法,说上有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最高指示,下按生产队长安排的具体措施照办。队长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叫你往西你不能往东。赵七奶那天听见队长喊上工锄草,她惦起镢锛就走,由于自己脚小,走路慢,怕到地晚了挨训挨斗,鞋内提拉进去一个玻璃疙瘩垫得脚一踮一踮的,一直也没敢坐路上脱鞋倒掉。等到地锄了横头后佯装锄地时锄进鞋内坷垃才坐下来脱鞋,可等脱掉鞋一看,脚后跟儿被垫出了个血口子,鲜血浸湿了腿后跟……。

前年天大旱,村人都去西大坑乞雨,西大坑在我们村西边,离村有三里地远,靠近西泥河,坑和河之间有条暗水道,旱天河里发水时,西大坑也注满一坑水。据说这坑原来是许风镇的娘娘坑,大地主许得州的姑娘、小姐、丫头、仆人、六妻八妾都在这坑边洗涮玩耍。有一年天大早,坑里干得裂缝子,那天许得州的七房小妾抱着刚满一岁的属龙儿子在坑底玩,玩足玩够了,临走时那娃尿坑里一泡尿。等第三天早晨人们发现西大坑湛清的水附沿。到第二天老天爷竟下了一场大雨,解除了旱情。后来,在西大坑撒尿那娃又进京及第了翰林,于是,人们都奔走相告地传说着那娃是龙王爷的托生龙子,专来恩赐这一带穷人才下凡哩。从那以后西大坑就成了神坑一一龙王坑。人们又在坑上头修了一个龙王庙,传得方圆几十里的人们遇着早天了都来乞雨,老天爷早不下晚就下哩,反正总有那一天。这雨一下,人们就说是翰林赐恩哩。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年倒又兴开了来西大坑乞雨的风气。虽说是假的,可总还有人信吧。要说赵七奶不来求雨庄稼也不旱,因为她西地挨着河,北地临着渠。挨河的苞谷地儿子正用手扶拖拉机带水泵浇着,沿渠的已经漫灌一遍,南地的棉花用井水浇灌得黑绿黑绿,头上一层花蘖,东地的芝麻敦实、肥大、绿油油的。改革开放后她信了主,怕儿子们脾气这么硬,自己的庄稼在大早之年还长恁好,不靠老天爷都能生活了,自古迄今还从来未见过这号事哩,心里总觉得疙疙瘩瘩的不痛快,想着真要是得罪了老天爷,到龙王开恩时偏不往她地里降雨,那不就遭透了吗!所以,她是为了儿子们的好,为了孙子们有福享才来哩。赵七奶临来前,大孙儿学科阻止说:“奶呀,你不经常给俺说,乞雨是旧社会地主们放高利贷的好时机,是地主老财们愚弄坑害穷人耍的鬼花招吗?这会儿怎么你也信了咧?!”赵七奶就嗫嚅着说:“你就没听人家说神、主、龙也‘灵’过呀。叫我说呀.你浇你的地,我求我的雨,车走车路,马走马路,互不干涉。老天爷下雨了五八,不下雨了咱庄稼没耽误长,还是四十,这不两全其美吗?”学科看说服不了奶奶.也就作了罢。于是。赵七奶奶也就成了求雨队伍中的正式编制人员了。这会儿。看她那眯眼、抱拳、双膝跪地的姿势,就可知她对龙王的虔诚度也蛮及格的……就在赵七奶奶慢慢进入求雨状态,蓦然恍惚间听到了老队长的咳嗽声,她下意识的回想着当年老队长领着基干民兵破四旧、立四新、砸毁龙王庙,并在毁掉的庙前召开群众大会的威壮场景,她身上的汗毛竟然还是支支乍乍的发乍,心里仍颤颤惊惊的抖擞发悚不止……

片刻后,七奶奶悉悉索索蹑手蹑脚的收拾来时带的乞雨信物,悄悄地离开了乞雨现场,回家去了,其他乞雨人不知内情,猜测七奶奶是被翰林的阴魂显灵驱吓走了……

这年夏天倾盆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沟满河平。老窑地下头五十多亩青绿的秋庄稼全泡在了水里。唯一能排水的老沟,学大寨那阵子也划成了大田。实行责任制时,生产队按三折一分给了队长,常年干队长对土地像得了爱地职业病似的,对土地有特殊感情,他把沟上头垒了个大坝,在沟底也栽上了高粮。

二狗放了碗就光着脚板、打个雨伞,扛着铁锹来到了老窑地。他站在地头一瞅,一片汪洋,自己那油绿绿的芝麻被淹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心里颇不是滋味,立时火冒三丈,暗自诅咒着,队长啊队长,你龟孙当生产队队长,多吃多占集体的东西不说,分这地时还耍花招搞诡计。你在群众会上一敲两响,这沟按三折一承包,抓阄凭手运,谁抓住谁包。可有一条规定,早晚下雨了,还得让上头的水淌下来。因为这是明“光”,有利可图,许多人都眼馋这老沟地。当时,你把阄捏好后放在草帽圈里,对大伙说:“大家先抓吧,最后给我剩一个算了。”结果大伙捏了阄一瞅,个个空白无字,皆失所望。最后剩那个阄,你没有抖开看就塞进了裤兜里,胸有成竹地说:“既然大伙那阉都是空的,那我这阉不揭开看也一定是实的”(其实那阉也是空的);就这样,你不明不白地把这沟地给包下了,而且还在上头垒了个挡水的堤坝,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哩吗?哼!今天这事非同小可。受淹严重的就这三家,况且人家那俩家都是玉米、大豆之类的高杆耐涝作物,唯独我二狗种的是最怕淹的芝麻。

二狗越想越生气。越瞅越恼火。他攥紧锹把,咬紧牙关,气势汹汹地蹿上去就要捅开大坝,泄水救苗,可是,刚到大坝跟前,铁锨还没扬起来哩,心里却陡然惦起,春季的那天下午,队长在这里修大坝时,二狗正坐在沟岸边歇晌。队长说:“二狗哇,您孩他妈计划外怀孕的事咋办呢?乡里追得紧,明天工作组就到咱村来了,是动手术还是任罚款,你好好考虑考虑,今儿黑给我个信吧。”

二狗心里有鬼,就怕半夜敲门,苦思冥想半天,回家又给爱人商量再三,最后才合谋出个变通的法子。

二狗当天晚上给队长送去了两瓶好酒和一条名烟。于是,队长来了个欺上瞒下的包庇手法,使二狗妻混过了孕检关,数月后生一男孩,暗养在亲戚家。

想到这里,二狗觉得捅开大坝委实有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不近人情。再说,队长知道后要真的恼起火来,把自己违犯计划生育这事给报上去,那经济损失就不只是这二亩芝麻所能抵挡住的了。二狗眨巴了几下眼,来了个人情不如早做,他违着心干脆把自己的芝麻毁了一片,用自己地里的土把队长的大坝加固得又高又厚。尔后,二狗背起铁锨往家走去……走着,他心里想象着队长知道后定会如何感谢自己的情形,煞是美滋滋的。

无巧不成书,谁知坝底有个老鼠洞,水越冲越大,二狗走后不久,大坝就被冲塌了。队长正在家里吃早饭,村支书气喘嘘嘘地跑去说:“队长呵,赶快把老窑地那大坝扒开去。吃罢饭县防汛组就来咱这儿检查哩,千万可甭叫抓住你这老队长当典型了。”

队长听了支书的话,连三赶四的喝了半碗饭,嘴里皮都快烫烂了他也不嫌疼,放下碗,拿块馍,披上雨衣,背着铁锹,慌慌张张地出了村。

队长刚走到离村不远的高拱桥上,趾起脚往老窑地一瞅,惊呆了。只见一群干部模样的人们,打着洋伞,穿着雨衣从老窑地边转着上柏油路后钻进轿车走了。队长看到这些情景,顿时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起来,浑身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想着这回触犯了县上领导可比害眼病厉害得多,非有大祸降临不中。于是,队长象泄了气的皮球,走起路来也无精打彩的,晃了半天才来到老窑地。

队长木然地立在地头,定神环视后愣怔了,不知是哪位菩萨大发慈悲,提前扒开了大坝,水早已顺着沟流了个罄净,自己精心在沟底栽植的高粱安然无恙完整无损。队长目睹着这出乎意料地奇异现象,激动得满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象小孩子似的简直要蹦起来。不过,心里却又高兴又纳闷,高兴的是有惊无失,或许县上领导要满意了,还能弄张烫金的奖状哩,这也算是余生一大骄傲;纳闷的是侠义之士为何不留个姓名,日后该咋报答这大恩大德呢。

队长正在纳闷之际,倏然发现二狗地头有脚印和刚挖了土的坑子。他象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旋即匆匆回到村上,跑东串西的找着二狗,笑得象弥佗佛似的说:“二狗哇,老窑地那大坝可是你帮的忙吧?!”

二狗心里象猫舔一样美滋滋的,他洋洋得意地重重点了点头,笑容可掬地反问说:“娃他妈那事还罚不罚钱哩呀?”

队长打了个迟疑,然后眨了眨狡黠的双眼,若有所思地把头摇得扑啷鼓子似的,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摆手摇尾的说:“提那事干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算了,我不往上报谁还追呢”。

俩人说罢,相互投机地交换了一个“贼眼”,各有所“悟”的开怀笑了,笑得竟是那样的惬意……

生产队的事一播接一播,计划生育、宅基地,还怕五保咽了气,这年冬天,老天作怪,一气下了一个月的雪夹雨,直下得路上的泥雪水加起来足有半尺深,村上的大路简直成了泥雪糊涂汤。人们说,年老人最怕三九天,说那是阴阳间的界碑,弄不好就撇阴间活不到春天了,高五保就是这年雨雪交加的三九天里寿终正寝的。

要说人间生死是常事,谁也脱离不了这条人生规律,可高五保千不该万不该死在雨雪连阴的三九寒天里,不说天冷,只说埋殡高五保的钱往哪弄和出殡时必须经过南蝉门前那跨大半个路的粪坑就成了大难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说咋给高五保弄钱。

如今的生产队(组),既没有队办企业,税费改革政策推行后,又不能强行向农民摊派其它费项,队里的集体经济简直成了空筒儿,高五保刚咽气时,队长就失急巴慌地跑了几家,要收取高五保的埋葬费,可结果家家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而且搪塞的理由也都很充足:“如今,那皇粮国税都减免了,你还要收啥费呀?”“是不是这两天嘴馋,弄不来喝酒招待费了?”“……”队长在皱眉摇头一筹莫展的为难时候,遇到了几个喝罢闲酒在村路上悠闲逛荡的青皮小伙子,其中一个小伙子名叫王二歪,二歪看队长这会儿呆立在路中央那苦愁劲有点怪可怜的,得知情况后,就眨了两下小眼睛,醉中生智的给队长说:“队长啊,你不是发愁收不成钱埋高五保吗?我给你生个门道你看咋样?”说到这里王二歪歪了歪头,挤了挤眼后又接着说:“说实在的,这门道可真是有点邪乎,你可不用嫌不雅观哪!”队长这时已被那几家不愿兑钱的婆娘们顶撞得气晕了头,他一听王二歪说有弄钱门道,也顾不上这门道雅观不雅观了,就赶紧随声附和说:“说吧,说吧,只要你小子能给我生出来弄钱的飞门道,”说到这里,队长略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接着说:“只要甭叫我去杀人放火,干那违法杀头和坏良心的事,别的啥办法,我都愿使。哼,如今这社会,上边就是叫咱向前(钱)看哩吧,有钱是老爷,无钱是孙子。一分钱逼死英雄汉,弄不来钱咋埋高五保咧,说吧,说吧,二歪,快说你那不雅观的弄钱方法吧!”王二歪听队长越催越火急,就越不紧不慢的又眨了眨眼,欲擒故纵煞有介事的说:“我…我想这一…这……这个方法可实在是有点那……那个呀……”队长看王二歪故意卖官腔摆架势,直被气得火冒嗓孔眼,十分不耐烦地把脸拉下来多长,阴森森地快要下雨似地恫吓王二歪说:“王二歪呀,王二歪,你小子再耍滑头,生不来弄钱的飞门道了,我这会儿就立马上你家收款去……”。王二歪看火候到了,这才颇似神秘兮兮地趴到队长肩上,咬着队长的耳朵说;“队长啊,你还记得高五保解放前跟地主许得世扛过长工,生产队的时候,曾经搁这路上当过养路民工的事吧。他在这路上干了小半辈子,结果也没转上正式工人,后来就回咱队干几年农活当上了五保户。如今他死了,叫我想着,他还应该叫‘路’来埋殡他才对哩。”说到这里,王二歪又把头扭正,直视着队长。队长被王二歪这番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弄不清王二歪这闷葫芦里装的是啥药方,就又催促王二歪说:“接着说,接着说,别再绕弯子兜圈子了。”这时王二歪挪挪,离开了队长,往后退了一步;环视一下周围的几个青年,俨然吩咐军令大事似的,声音略高了一点说:“队长哪,你到街上赊口棺材,我领着俺这几个弟兄们,趁着酒劲,用蒸馍泡酒,到北村醉回来一条老黄狗。等晚上人脚定了以后,你给咱村村民们说通,有劳力的到路上帮工,没劳力的就让妇女和孩子们到路旁披麻戴孝,佯装给高五保守灵……然后我们几个把老黄狗捆绑在公路中间。用四轮拖拉机开快把黄狗轧死。轧死后把狗拉回河湾埋掉,再把高五保的尸体在血泊中滚几滚后殓人棺材内放在公路边;接着咱就向过路车辆收交通事故赔偿费,你说这方法中不中。”说到这里后,二歪又郑重其事的补充了一句话说:“队长哪,这我可得把丑话说到头里,我出的计谋钱和给县交警队的讲情钱,你可不能亏待我呀,啊!”队长一边侧耳谛听着王二歪的歪门邪道收钱法,一边在心里默咒着二歪说:“嘿日你妈呀,不在你二歪这家伙三进三出过派出所,平常酒哩肉哩赌哩嫖哩有钱花,脑子里的鬼点子还真不少哩。要搁别的事,我说啥也不同意你这么做,可这关乎着高五保”的丧事,我也实在没门道哇……”队长咒到这里后,也只该面对现实了。其实队长也清楚现今的交通秩序,现在的交通秩序也的确是紊乱不堪;交通事故频繁发生,交警一来抓不到肇事车主,二来也赔不起丧生者的丧葬费,遇着这样的交通事故了,他们就只该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认丧生者家属在路上搭起灵棚,收取“无肇事司机”三天的过路冤枉费而不了了之,这样一来就给沿路村上的村民们制造了有虚可乘的大好时机。 于是乎,队长就勉勉强强的点了点头,带领着村民们在严酷的冬日里如法炮制的行动起来了……

收了钱,交了棺材费,就该高五保出殡了。

高五保出殡还得用车拉,用车需车路,可路被南蝉的粪坑阻拦,于是这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乡村俗事就又不偏不歪的摆在了队长的面前,队长继续被气得茶饭难进,寝食不安,他思忖来揣摸去,还是得找南蝉商谈,让南蝉同意把路旁的粪坑填住,让路畅通,至于南蝉那粪坑的善后工作,不管南蝉提出怎样的条件,队长都会答复,埋人关紧,应急当先吗!主意拿定后,队长就找到南蝉乞求地说,蝉叔啊,高五保出殡得经你这门前的路,可你的粪坑占半拉子路,影响着灵车进出,我想给你商量商量,先把粪坑填着,等埋了高五叔了,我找几个小青年专一给你挖个方楞四正的新粪坑,你看咋样?说着,队长就顺手拿起南蝉门前靠立的粪耙子,要扒南蝉粪坑旁的土墙根填坑垫路……

南蝉一听要填他的“神水坑”,再看队长这抓起粪耙子的架式,立时火冒三丈,眼珠子憋鼓多高,板筋脖了憋得乌青,左脚跨前一步,双手夺着队长手里的粪耙子,嘴里哆哆嗦嗦、吐沫星子喷多远,不来好气的嗔怒说,头打烂,也不能填我这“神水坑”……

说起这粪坑,还真有一段传奇故事呢,清朝光绪年间,这坑是大地主许得世家的一个小萝卜坑,那年伏天天大旱,直旱得田里的秋庄稼叶子都卷了,人们焦急无奈,渴盼下雨,可老天似乎给人作对似的,沤气就是憋着不下,一直到秋后的一天下午,天空晴朗无云,许得世的三房小妾领着他的儿子在这个小萝卜坑里玩呢,玩到半晌时,那小子竟在萝卜坑的猪蹄甲窝里尿了一泡尿,第二天上午,那尿坑里的尿水澄清湛蓝,不但过一夜没渗,而且里边隐隐约约的还蠕动着个似龙般的小蚯蚓,中午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霎那间下了一场阵雨,立时解除了伏早,秋庄稼得到甘霖后又茁壮的长了起来,数年后,那娃进京拉了翰林,于是许得世就请了一个看风水的先生看看,然后把那萝卜坑加大了加大,挖得方愣四正的,被许得世封成了“神水坑”,与此同时,许得世还在坑北岸建了个小庙,起名叫龙王庙,逢着天大旱了,三村五里的乡亲们就前来这里乞雨,赶着庙会时,更有病人来这坑里舀水喝,后来就有人说,喝了这水能治百病,于是这坑里的水也就成了“神水”。天长日久的,更有人说许得世那日子红火就是跟着那神水坑和神庙占光了……数年后,为了彰显翰林士的威名,那年的龙王节,许得世把大顶山上的龙王爷请来,将神水坑和西大坑联袂在了一起,使之两坑珠联璧合,相映生辉,麻醉愚弄人民。土改时,没人敢要许得世那神庙宅基房地,那时候南蝉曾是许得世的种地户,南蝉不信神,只听共产党的话,天不怕,地不怕,就分得了许得世的庙房。刚分下时,他还带头把那庙里的神胎砸碎,把那神坑改做成了盛屎尿垃圾的臭粪坑。

这几年,村上的能工巧匠们都到外边挣大钱去了,更有那聪明的脑瓜们去深圳、广州、海南、沈阳、哈尔滨、新疆等地跑生意、赚洋票去了,村上也不时有些巫神活动出现,南蝉想着自己没别的特长,听别人撺掇后,心想自己这原来的神坑现在还可以恢复开发利用。致富门路找到后,他就三天跑武当、五天朝大顶的请回了看风水的先生,经过风水先生的神测妙算看测定位后,他在屋里又修复了神胎,把粪坑改制成了原来模样的“神水坑”,将坑里的水也换成了特以从山上带回的“神水”,原计划到二月二龙抬头庙会时就准备启用呢,这会儿队长老虎头上蹭痒似的硬要填他的“神水坑”呢,能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得像那叙利亚和伊拉克的战争势态似的严峻吗?!

队长和南蝉在争执不下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东北风打着哨呼呼的刮个不停,直把村路两行的乡亲们和埋殡高五保的帮工者的骨头缝都刮透了,人们抱着膀儿,打打擞个不停,议论纷纷……。这时,许得世的孙娃子使着单架辕牛车、拉着空棺木在大路上等着急了,急中生智的脱口大声朝队长和大伙说:“我看哪,队长和南蝉也别再争吵了,天这么冷,人、牛冻得都受不了啦,不就是为了埋殡高五保吗,队长啊,我看还不如你干脆把高五保背到大路上再入殓,我也不用把车驶到高五保的门前了,大伙看咋样?”人们一听,觉得这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就异口同声的噢噢叫着说,中,中,这法就是高,既不耽误埋高五保,也免伤了南蝉的活气,快些,就这样办了吧!

队长先是犹豫了一下,有点拿不定主意,一看大伙都同意了,就也随声附和的说,中啊,我这就把高五叔背大路上再入殓算了,说着松开了手中的粪耙子,扭脸就跑着背高五保去了。

不说背死尸便罢,一说背高五保的死尸,而并且是许得世的孙娃子说的,虽然说者无意,但听者却有心,这倒好像反过来揭着了南蝉的小秃格甲似的,南蝉眼前立时幻化出了解放前那惊人的一幕。

那年好象也是这个季节,然而天空晴朗,冬日艳丽,天干路响,南蝉的父亲得病没钱医治去逝了,许得世得知后,把南蝉叫到他家十分郑重威严的说:南蝉你听着,你是穷长工,白天不能葬你父亲,白天出丧与我家不吉利,你得在晚上出殡。出殡时还不能走我这村上的阳光大道,走大道了你父亲的穷气就扑到我家的庄宅上了,有碍我家日子昌盛,你要在今晚人脚定后走小路把你父亲背出村再下葬,我今晚要派打手们把守村中各个大路口……南蝉回家后,心如刀绞,悲愤交加,但又无可奈何,只好言听计从于许得世,当时他恼愤得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双脚把地跺得山响,气愤劲和今天这架势是那样的惊人相似。那样的合拍合辙。喝罢汤,南蝉悄悄的跑到高五保家跟高五保悉说了情况,然后跟高五保商量说:高五哥呀,一会儿你到村后地北头的沟埂上刨个坑,等人脚定了,我把俺爹背过去咱俩合力把我爹埋了算啦。那时,高五保满眼盈泪,朝南蝉重重的点点头,然后对南蝉说,这世道没咱穷人过的呀。南蝉接着说,咱死的时候也不知能不能走上阳光大道,不再让人背着硬尸进南北坑呀……就这样,穷帮穷的把南蝉他爹软埋了。

此刻,南蝉双眼喷火地凝视着队长离去背尸的身影,心情比当年更加难过,他仿佛看到了高五保埋殡他爹那晚和他对视的两个眸子煞是吓人。正在这时,忽然又刮过来一股凛冽强劲的东北风,只听树上的流冰吱咋吱咋的像他爹鬼哭狼嚎掏他心挖他肺一样的残烈悲壮,南蝉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直觉得心里的血都被寒风袭击冰冻了,头猛然一晕,身子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他眨了一下眼,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林立的乡亲们,突然抓起掉在地上的粪耙子,用力去扒粪坑旁边的土坯垡子墙根,扒着大声吆喊着“队长,你给我拐回来扒院墙垫粪坑,让高五哥、我的天大恩人平平安安、畅畅通通的出殡,别说填粪坑了,就是扒房子也不能再走背尸那条路呀!”说罢,竟呜呜地哭着奋力扒起了墙土坯……

队长和村邻们看到南蝉这反常的怪态,百思不得其解,都说南蝉一定是中邪了,很可能是被高五保那魂扑身上疯癫了……

【三】

中间是铁串条,一斤多的大铁锁紧守,保管员拿着第二把钥匙。

保管员必须是群众信得过的秉正大公无私的铁包公担任。六零年闹饥荒,他拿着保管屋的钥匙,保管屋里还有少许种子粮,每次打开保管屋门时,他只要顺便往身上衣服布袋里装两把也不致于挨饿,可他却颗粒没拿过,那天他竟然硬挺挺地饿昏在了种子粮袋边。后来人们发现后,多亏抢救及时,他才幸免于死。

保管屋傍边有个小记工屋,白天理发匠理发,晚上做生产队记工屋,夜间保管员老赵和理发匠通腿在屋里居住,老赵和理发匠一谈就是半夜,慢慢的渐渐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老赵就得了拿刀剃头用推子理发的一些技术要领,有时候理发匠忙不过来了,他就给理发匠帮帮忙,用推子推推小儿头,用剃刀刮刮没有脸面胡的大人头……就这样推一段时间后,就跟着老理发匠到县饮食服务公司当了一名理发员。后来,生产队也散了,他也退休了,退休后老赵就在村街上开了这个店,店虽小,但由于老赵为人忠厚、童叟无欺、态度和善,生意就做得兴兴隆隆红红火火的,门前经常是板凳坐满,逢着天阴下雨、星期天和节假日时,门外还有三两个小孩站在旁边等侯。 理发店是社会服务性的公共场所,什么人都可以到,什么话都可以说,加之这几年的社会风气不正,道德水平下降,信仰丧失,好多人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了骂娘,更有一些天不怕地不怕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年轻后生们甚是肆无忌惮的指名道姓骂起首长来,这样一来,理发店的流言蜚语更加甚嚣尘上,老赵有时打打罢,有时随着附和两声,但诸多的时候倒是听听而已……这天下午两点多钟,来了两个溜里溜气,留着八字胡大约二十多岁的一胖一瘦小伙子,两个小伙子满脸通红,嘴里喷着酒气,边走边牢牢骚骚的日骂着社会这不公,那不好的碎语,来到理发店后,瘦的顺势坐在门外的空凳子头上,胖的却大跨一步蹿到屋里小方桌前,身子还没站稳,扬脸看见墙上贴张印有首长遗像的报纸,气不打一处来的抬起右手恶狠狠的捣着首长的画像,对着那个瘦小伙子和大伙,嘴里不干不净的骚骂起来,要不是他们胡搞呀,咱也不会落到失业这步田地。门口坐的瘦小伙子火上浇油似的一唱一和,气氛十分沆瀣,理发店内的大多数人都是面面相觑,木偶似的脸无表情无动于衷充耳不闻充目不见,老赵是给地主放牛娃出身,没有文化,长大后给生产队当了个保管员,学毛著那阵子,老赵是积极分子,老共产党员,他不愿听到这逆耳的辱骂声,就强按心头的怒火,对两青年缓和解释说:两位青年同志,您咋这样骂人咧,这是公共场所,说话得讲究点,随意骂首长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胖小伙一听老赵这一本正经的上纲上线批评,怒气更高地说,就你个臭理发匠,还想管我们这闲事咧,你有本事了可管管我们这下岗工人们,可管管卖官封爵的腐败干部,可管管这紊乱的社会治安,可管管这假冒伪劣产品……门口的瘦小青年虎吃下子站了起来,接着说:“人们现在啥子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想都淡薄得快没有了,有个先哲曾说过,政治思想、道德文化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必然会去占领,这会儿政治思想、文化阵地都丧失多少了,你有本事你把政治思想、文化阵地夺回来”。老赵听到这里,心里想着现实这社会在某些方面也的确存在这种现象,一时扭又扭不过来,直愁得他眉头皱得象卡茨昆仑山一样疙疙瘩瘩的,心里象倒翻了五味瓶似的难受。这时候他理完了座上顾客的头,无名之火憋了一肚子,他不想接着再理了,就顺手按上一锅烟,点着火狠劲的抽了两口,不慎第二口将烟油子抽进了嘴里,直呛得他连咳了几声……老赵心想自己是党员,受党培养多年,即是党有错误党也能改正自己。战争年代,多少党员死都不怕,如今虽是和平年代,主持正义坚持原则仍然是党员的义务,我总不能混同为一般的老百姓。老赵当保管员的时候,在牛屋院听说书的说过《红岩》和《刘胡兰》,他知道华子良、江姐、刘胡兰等党员视死如归的革命事迹,深受感动,这会儿忆起他们的英雄事迹,浑身象注入了新鲜血液似的,精神振奋,斗志昂扬,老赵想到这里,把烟袋摔在地下,虎吃站了起来,挺挺胸,昂昂头,义正辞严的驳斥说,宪法有规定,污辱首长要吃罪的,您再在我这屋里胡骂乱辱的,我就非要告您去,让您吃罪不可。屋里的胖小伙子眼看等着理发无望,而且赵老汉不但固执己见,还给他俩不停的施加压力,刷他俩的面子,心里的火一股子一股子的蹿了上来,愤愤地说:“我污辱您了,您有本事,您把牙磨得再利,您也咬不了我的球,任您法使,看您还能把我咋着了……。”老赵的脸被气得紫红,眼睛就要喷血,嘴唇哆哆嗦嗉的结巴着说:大……大……大伙都听着呢,这小子骂我不说,辱骂首长可是犯法的行为啊!说着说着,老赵气恼成怒,蹿上前去就要拉那胖小伙子的手去找地方说理,蹿着嘴里还嘟囔着,“走,咱俩去县委说理去。”那小伙子膀大腰圆,误以为老赵蹿上去是要和他打架,二话没说就朝老赵脸上掴了两耳光,然后左右开弓捅了老赵几拳,直把老赵从门里捅出门外,仰摆四叉的倒在了理发店门前的村街上,此时,老赵的鼻血流得满脸都是,浑身成了灰土人。胖小伙子打着骂着“我操你妈老赵,我骂首长挨你龟孙腿肚筋疼了,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今天你碰到老子手下,老子憋这几年来下岗没饭吃的火气正想找地方泄泄哩,这会儿你蹭到了我这老虎头上,可叫你尝尝爷们这巴掌掴脸,拳头捅心的美味哩,挨了这顿扯蛋揍,看你往后还烧包不烧包,扯蛋不扯蛋啦。”老赵身小力薄,又加上年岁大,自知不是那胖小伙子的对手,就满脸是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气咻咻地冲那胖小伙子说,有种你等着吧,“我这就去县委告你去,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瞅吧,哼,我就不信这共产党的天下就没人管这事了……”那胖小伙子也有点汉子干事汉子挡的蛮横劲,并不失弱的说,。老子敢做敢当,你就是告到天边老子也不怕你,老子哪也不去,就在你这理发店等着你,等着你把县委书记喊来。”胖小伙子说这话时,心里还在埋怨着,“哼,甭说你一个人告了,现在我们成百上千的下岗村办企业工人组织起来形成上访告状团,告原厂长卖地皮搞开发、卖机器、贷款吃喝嫖赌的大案要案都没人管了,我这个下岗职工就骂了句首长这点鸡子尿湿柴禾的鸡毛英蒜皮子草介事,他一个县委书记还会管吗?哼!这社会风气走到啥程度了,你老赵也真是赖哈蟆想吃天鹅肉,真有点异想天开的傻劲,甭说你跑到县委了,料你跑到中央也没人管这扯球蛋闲事,哼!县委领导要不说你是精神病,那才怪呢!”这时候一街两行已经围观了众多的人,围观者开始不知内情,等问清事由后,大多都麻木不仁地说,“哎,这也不算啥大事呀,现在有多少大事县里都管不了,这事咋会排上号咧,还不是老赵跑趟空腿听两句领导解劝的话,消消气回来算了……”老赵所在村是邻县城村,现在被县城包围着了,离县委也就大几里的路程,老赵心里实在憋火得很,去县委的路上,他走着想着,忽然他想起了早年看过电影《红灯记》里的李玉和,他想着李玉和为革命死都不怕,我这个共产党员,难道就不能坚持个正义,主持个公道吧。今天你这无赖青年在这大庭广众,光天化目之下竟敢大言不惭的污辱首长,古人还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训诫呢,难道我们共产党人就把思想道德阵地白白的葬送了,岂有此理。老赵所受的污辱也太大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就走到县邮局门口找着写信的老人,央写信老人把情况详详细细一丝不苟,原原本本的写在状纸上,然后就愤愤的跑到县委信访办,找着了正在接访的县委书记。

县委书记不认识老赵,这会儿看着老赵满脸血淋淋的血道子,满身是尘土的疯疯颠颠迷痴样子,觉得既好笑又奇怪,误认为是街上出了民事纠纷,这老头莽撞到县委来上访告状呢,就喊秘书小刘,要小刘把老赵的情况听后作一记录,然后再转给有关部门处理。可老赵却死活不依,十分气愤地硬着头皮把情况向县委书记一五一十的和盘作了汇报,县委书记听完事由思索片刻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旋即在状纸上签了“请县政法委杜书记会同公检法等部门从重从快处理此案”的大字。

经过三天的调查整理材料后,县法院以污蔑首长、政治犯罪为由,将那胖瘦两个小伙子均给予了应有的刑事处分……

【四】

下边还有一道小搭镣,锁在门坎上,贫协组长掌管第三把钥匙。

贫协组长是我们生产队的贫下中农代表,他既掌管着保管屋那三分之一的钥匙,又参与生产队的决策,还代表广大社员群众行使民主监督队里的政务和财务的公开职责,相当于美国的众议院长和中国的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是农村民主政治方面的集大成者。

贫协组长是村上的“老讲究”。

贫协组长不但对村上的红白喜事,客来宾去的礼节讲究,而且对自己堂屋裱糊的每张画,每个像片都要分出高低、上下、左右、主次来。用贫协组长的话说,就叫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贫协组长最为讲究的莫过于他屋里那中堂画的选挂了。远的不必追溯,就从近的说起吧。

贫协组长小时候就跟 他爹崇拜孙文思想,他爹曾请一位书法造诣颇深的有名秀才,工工整整地铭下了“天下为公”四个熠熠闪光的大字,高悬在堂屋后墙的正中央。

解放后他父亲也下世了,贫协组长先是默诵“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尔后就毕恭毕敬地请了一张毛主席像。那年春节,他也学着父亲的模样,跑到乡文化站请了一位书法能手,特意写了一幅遒劲有力的对联,上联是“翻身不忘共产党”,下联 是,幸福全靠毛泽东”,横披是“走社会主义道路”。对联写好后,贫协组长还精心把那字上镶了金丝边,煞费心思地把中堂装点一番。

从那以后,每逢春节,贫协组长总要到新华书店请张毛主席像,摞在那老像上,年复一年,光钉像用的钉子就更换了好几回,先是钉书钉,后是图画钉,再后是钉鞋钉,到最后没办法了,贫协组长就索性用盖房子用的钉椽子钉,那主席像摞起来也足有二指多厚。那年月,贫协组长刚过而立之年,血气方刚、风华正茂,他每次把新主席像钉好后,总要伫立堂屋凝视毛主席那神采奕奕的容貌。片刻之后,贫协组长身上象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浑身的肌肉都颤抖了起来,身上激动起的鸡皮疙瘩一颤一颤的抖擞不止。那年,他学习了毛主席的老三篇《纪念白求恩》后,夜晚悄不声地跑到邻村的一个牛屋院的粪坑里,一夜把那十多车粪出了个净光。事过好久,有人发现后问他图个啥时,贫协组长却不以为然地说:“人家白求恩同志跑几万里来咱中国帮助咱的解放事业啥都不图了,咱就挪那两步腿,干那一丁点活提都搁不当提它,愧你还有脸问我图个啥咧”。一句话把那人说得面红耳赤,再也无法往下问了。

后来,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贫协组长到新华书店也买不到毛主席像了。他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那年春节,他看街上又兴起了“老灶爷像”,就走乡随俗地买了张“老灶爷像”。谁知,贴上不久,那气死人的“耗子”在上面就撒起尿蚕食起来(因为那上面有一种什么胶味,老鼠很爱吃)。不到半年时间,“老灶爷”就破烂不堪了。

从此,贫协组长家好几年没挂中堂像,逢年过节了,儿孙们特意从外地掏高价买回些“花鸟四扇屏”、“山水风景画”、“戏曲、电影、摄影图片”城市流行的“人体艺术画”等等等等诸多堪称画廊佳作,贫协组长看后总是把头摇得象拨郎鼓子似地说:“不能挂,不能挂。贴到别处满好看的,可是万万不能贴到这中堂的位上啊!”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患。

那天,在乘客车回家的路上贫协组长竞破天荒地丢了刚取回的大几千元买粮款。有人猜测大概是被“三只手”偷走了,倘若如此,郭贫协不至于那么伤心。人们怎么也不会料到,竟是在光天化日满车乘客众目睽睽之下,郭贫协被威逼得山穷水尽性命难保时大睁着血红血红的两眼乖乖的呈给人家的。

郭贫协心里颇不是滋味,象倒翻了五味瓶,十分沮丧地回到了家里。

天真撒娇的孙子见爷爷回来了,便冲着郭贫协要“包”吃哩。

郭贫协没钱捎“包”,正处愠气十足之时,就脱口把公共汽车上发生的那一幕闹剧一五一十的和盘托给了孙子。

孙子只听得懵懵懂懂痴痴迷迷呆若木鸡,嘴张得象小屋那么大,愣怔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囫囵话。

那天晚上,孙子在梦呓里喃喃着:“爷爷,爷爷,往后我不听你讲那生产队时期‘英雄叔叔智擒歹徒’的故事了,那瞎话都是假的……”间或夹杂着残喘的哭泣声,那童稚的哭泣声在黑夜里显得越发惨人,委实令郭贫协毛骨怵然不寒而栗冷汗淋漓心惊胆颤不止……

郭贫协愧疚不己的睁开了惺忪的血红血红的双眼,透过窗牖,凝视着漆黑黑的夜幕。静悄悄的来到空旷的房屋中间空旷的中堂位置,直觉得汗毛支支乍乍的……许久,郭贫协如梦初醒若有所悟地自语说:“哎!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千不该万不该那样对孙子说呀!

从那以后,贫协组长每逢茶余饭后,天阴下雨,场光地净春秋闲月之时,总爱蹲蹴在门前的那棵弯腰老枣树跟前“叭嗒叭嗒’地狠劲吸闷烟。吸一阵子了就情不自禁地勾过头,拼命地向堂屋内那空着的中堂位看上一眼。有时,儿孙们喊他吃饭他也不理。有时,他睡到半夜还要一骨辘子爬起,穿好衣服,盯着那空荡荡的中堂沉默许久许久。

于是,人们都说贫协组长没魂了。

有了这三把钥匙,保管屋的门是不能随意打开的。

【五】

紧挨着保管屋两侧分设着会计室和记工屋。

会计室是生产队的最高统计、核算、分配粮食、物品的中枢机关,还是生产队的常委会议室,队里的每个重大决议、行动和上边每项政策的传达、贯彻、落实,都要经过这里消化、研究出具体意见后方可开始实施。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张婉洁刚吃罢晚饭,正搁屋里铺床,门“哐嗵”一声被人撞开了,她当是丈夫回来了,头也没扭张嘴说了声,是吃冲药了还是嚼豌豆料啦,恁大横劲。来人没有启齿,气势汹汹地闯到她床前。张婉洁扭过身来,定神一瞅,原来是邻居侯来福,只见他手里掂个磨得闪闪熠亮的切菜刀,脸阴森得象死几口子亲人一样能滴下水来;两黑洞似的眼睛怒视着张婉洁,酷似一头猛扑下山贪婪觅食的饿虎。张婉洁看着这反常的势态,佯装心平气和地嗫嚅说:“哟,来福弟呀,到底是因为啥事哩呀,搁当气成这个样子。啊,来福弟。侯来福虽然怒火中烧,但心里想着,冤有头,债有主,真君子不打无罪之人,好汉不伤笑面虎,况且现在真要把路堵死了,事办得太绝情了,最后落个打草惊蛇鸡飞蛋打的下场也委实没有自己好吃的果子。可是反过来再一想,在这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若不给她来个下马威,不叫她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恐怕这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于是,侯来福就厉声厉色的威逼恫吓说:“老乞婆,你少来这花胡哨子,我开门见山地给你实说了吧,今个,俺上大队部找您那熊货开个证明登记哩(他原是小队会计,后来当上了大队会计,大队会计和小队会计一肩挑),他放了一大堆闲屁,说俺是换亲,地主成份,不让俺登记结婚。真他妈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迁就央求他半天,好话说了一大堆,他到底也没有给办。

就为这,女方也吹了。哼!我日他(她)祖奶奶,给老子逼得无路可走,再也混不下去了,我也只该给他们来个破罐子破摔,先杀李安章他狗杂种,然后再去找那破娘们算帐,来他个破釜沉舟逼上梁山。张婉洁你要有眼识泰山了趁早靠边站,咱井水不犯河水,车走车的路,马跳马的道。可话又说回来了,你若有眼无珠,硬往我这刀尖上碰,那可甭怪爷们不留情”张婉洁听着这危言耸听的恶言恶语,起先是蒙生了呼喊的念头,可是慎思后觉得有点不妥。她清楚地知道,那样无疑是火上浇油,后果定是不堪设想的,自己先变成刀下俎不说,丈夫的性命恐怕也难保,还是三思而后行,来个逆来顺应见机行事吧。张婉洁想到这里,直吓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想瘫躺在床底下,嘴角痉挛了好几下想说几句解劝的话,然而,终于也没有吐出一句囫囵话。男子汉遇着亡命之徒还被吓得魂不附体难拿主张哩,甭说是一个弱女子啦,怎能不乱了方寸呢。处在这非常时期,张婉洁觉得的确是进退维谷。心想,不替丈夫讲两句情吧,小孩没爹不说,自己年轻轻儿的落个寡妇,这空房能守到猴年马月是头咧。张婉洁在一筹莫展万般无奈时急中生出美人计,倏地头脑中蒙生了一个淫邪念头,她勉强振作振作精神,鼓了鼓勇气,倚在床帮上怯怯地,脉脉含情,佯送秋波似的说:“来福弟呀,你还年轻,又有文化,见啥一学就会了。人常说,树挪死,人挪活,你要把心放宽些,出去闯荡闯荡,到“底下”(湖北)找个倒插门,还兴许能讨个好老婆呢。你看人家二胜,都说搁湖北打鱼弄得孩子老婆一窝巢子。”张婉洁每吐一个字都用十二万分多情乞求的眸子凝视着侯来福的脸上阴晴变化乃至一举一动。开始,侯来福把牙咬得吱吱响,后来,他脸上的愠色稍有缓息。其实,张婉沽的话也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恰中他的下怀,他何尝没有想到过背井离乡远走高飞;他何尝不是想讨一个老婆;他又何止一次地打听过二胜的住址,人有一点办法,谁想把命当儿戏玩呢。然而,他又何尝不清楚二胜当了“溜蹿犯”后给家里带来的莫大灾难:生产队扣了他二老当年的口粮不说,大队每开批斗会了,别的地主分子戴个高帽算了,二胜他爹脖子上还非得挂个毛桶不中,谁要是上二胜家串门子借东讨西走亲戚了,谁就得跟着背黑锅,挨整。

经年累月,二胜他爹被炮制得众判亲离,年来节到也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去上他家给墩亲个嘴。为这,二胜他爹实在忍受不下去了,那次,批斗会刚开始,他给“造反派”头头说解手去哩,逃奔到村外高粱地头的井上,眼一黑跳井里一命呜呼了……

侯来福每次想起这可怖的下场就不寒而栗了。他是个孝子,从小失去了母亲,是他爹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他怎么也不忍心让爹爹落个臭名昭著的可耻下场。想到这里,侯来福搪塞不耐烦地顺口说道:“这我早就想过了,可是现在没有大队证明出外寸步难行,俺上哪弄那玩艺咧,今儿个不就是为那一张证明才闹到这步田地吗?!再说,我要真是跑了,大队肯定要缠着俺爹不放了……说罢,侯来福半晌没有吭声。

张婉洁看侯来福此时还有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的念头,并不是不可救药啦,就凑腿搓绳因势诱导的顺毛捋着说:“来福弟呀,说句实在话,我来您这庄也好几年了,眼看着你中学毕业后在家勤勤恳恳地劳动,老老实实的为人。咱俩家前辈子没仇,后辈子也无冤,不就是俺那会计老龟孙太是个死脑筋,办事过于认真按章法了吗。说个难听话,你这也算是兔子不急不咬人,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来福弟呀,你要真是想走的话,我这里有一张盖过大队公章的空白稿纸,你悄悄的拿去自己写个证明走了算了……你怕父亲挨批斗的事,我暗中给会计安章讲个情,叫他免受批斗算了,这你就放心吧。

三十年后,侯来福从湖北带着妻子儿女一嘟噜回到了老家并接替小队会计。

安章当大队会计前是小队会计,因文化程度低,是初小毕业,再加之那时候年轻做事粗冒儿,不细心,并和当时的工作搭挡保管员有缝隙矛盾,四清运动开始时,他就因为那两毛钱的账没有和保管员对准,被四清工作队干部定成了“贪污罪”,而丢掉了乌纱帽,并且在社员大会上没少挨批斗,还被押解到东庄西村的去游街检讨了一大阵子,用安章后来回忆时的话说就是:“那可真危险哪,您不知道哇,那时候咱大队管做棉油皂和手捻火药炮副业的刘会计,因挪用100多块钱翻修自家的草屋住房,被查出来后当时又还不上这笔欠账,那天黑夜被大队群众批斗会批斗后,被逼得无路可走了,就结心结得上吊死了。我算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条活命啊!”

四清运动过去后的那些日子里,生产队里仍然是识字人少,会计不好找,群众就又把安章推举了出来。这次当上会计后的安章,已经把那次的前车之鉴铭刻在了心上,暗暗地在自己心里下定决心说:“哼!这次我不干便罢,要干就得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总得干出个廉政模范来,我要做到日清月结,要把账目整理得眉清目秀,条分理明。”他是这样说的,也是照此做的,每逢年终岁尾,他就主动把一年来全队的所有收入和支出的账目,用毛笔大字按明细表的规格,抄写在大红纸上,然后贴到生产队牛屋院那经常召开群众会的、会计保管屋前的高大墙上,主动接受全体社员群众的民主监督。社员们一看安章管这账像小葱拌豆腐一样的一清二白,而并且分文不差毫厘不错,都交口称赞说:“像安章会计这些年这样的两袖清风、一尘不染的管账清白劲,再怎么有四清八清也不会找出差错了。”安章一听群众满意,就到次年春天把底账的原始单据,精心地用桑皮纸装订装订,然后包封好,小心翼翼地存放在自家衣柜底角,最后再用铁大锁锁牢柜门,以备上级再来四清干部时查看……安章就这样年复一年的精心工作着干了近20多年的小队会计,把账目也精心的装订封存了20多年,直把自己的衣柜几乎装了多半柜子,把妻儿的衣服也挤放在外边给老鼠啃咬出了许多大小窟窿,于是就没少受妻子的埋怨:“我说你这糟老头子啊,糟老头子,就你那几本滥账主贵,看把人家的衣服都挤扔外面一大堆,看着叫耗子咬,你也不心疼啊。我看这账你就是管得再好,恐怕也没有人再来查看了,管好也叫白管好。”可安章却不听婉洁的规劝,固守着自己的信条。板筋脖子憋多粗的拧着头给婉洁辩驳说:“不听你婆婆妈妈们的话,你都没听人家说,一年会计,十年不利,不定啥时间上边就来查看账目了,你要不信了,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婉洁看着惹不过他,也就随他固执地坚持了下去。

侯来福回到了村上后,先是在村西小泥河岸上干了几年吊斯窑制砖生意,手里积攒些钱后,就和镇村的干部们吃喝玩乐的拉拢到了一起。那年安章因年岁大主动辞掉了大小队会计职务,丢掉生产队会计,侯来福给村长施了些小恩小惠,在全组村民选举前又拉了些选票,就被村民们糊里糊涂地选当上了新的小组组长兼会计职务……如今的安章已经变得满头白发,佝偻着脊,驼着背,老态龙钟像十足,由于他的清正廉洁,至今家里还是徒有四壁,再加之以前跟侯来福有过开证明的分歧,心里实在难受得过不去。就想着该去上头访访,讨个说法,慰藉慰藉自己不安的心理。惩治惩治侯来福的不规账目,再出出大伙群众们的憋闷气。不然的话,他就是白白的清白了一生,侯来福也算是白白的贪污了一堆,他在心里自语说:“我非到上面讨个说法不中。”信访局领导热情地接待了他,听完他的诉说后,对他说:“老同志啊!惩治腐败是我们政府机关应尽的义务,你把信访材料先交给我们,我们信访局同志最近就按你提供的情况进行核实,你说的侯来福若真有贪污腐败事例,我们会移交司法机关,对侯来福惩处的。你先回去吧,等有结果了我们会给你个答复的。至于你过去的账管得如何,等答复了这个问题后再说吧。”安章听了信访领导的话后,心里觉得踏实多了,他情不自禁、自言自语地在心里说:“嘿,日他对呀,这还差不多,我反映这事总算是有了希望有了盼头……”安章心里暗喜后,就双手捧着信访材料,鞠鞠躬躬地呈送给信访局领导。背起自己的账本袋子,欢欢喜喜地走出了信访局,在街上的糊辣汤摊前喝了碗糊辣汤又在街上转悠了半晌后才趾高气昂的往家走去……

侯来福听说安章会计去县信访局告他的状后,于当天中午就在镇街上请了本组的几个小堂弟兄们,先是吃喝,后又让弟兄们到里卡间放了炮,小堂弟兄们吃喝玩乐到得意时就豪情壮志、喷着酒气地给侯来福许愿说:“来福哥呀,这事你就只管应付着上头来查账算了,收拾安章老头子,有我们几个铁弟兄呢,你请放心了,我们自有办法……”安章会计走到镇街的酒店外拐角不远处时,就遭遇上了这几个溜哩溜气地青皮小伙子们。其中一个小伙子看到安章会计后,忽然又想起了前年个在西河岸偷安章会计西瓜吃,被安章会计捉住先体罚后逼吃青瓜肚胀疼痛的镜头。那是前年个安章会计在临河岸的黄沙土责任田里种了半亩西瓜的事,就是那天中午,这几个青皮小伙子吃罢饭来到河水里洗澡,洗着洗着,有个小伙子倡议说:“伙起们,我渴哩荒,咱还不胜翻过河岸,顺着那边的高梁地和安章这瓜地低洼的山沟,溜进去摘几个西瓜解解渴哩?”他这一呼喊,那几个可立时响应了,说时迟那时快,不一会儿功夫,这几个青皮小伙子可猫着腰溜进了安章的瓜地……正在有的偷了瓜抱进河里开始吃,有的刚抱着西瓜还没逃走时,却被安章抓住了。这会儿这几个青皮小伙子也气不打一处来的,指手画脚的恶恨恨地冲着安章老会计说:“老头哇,老头,听说你是去告俺来福哥的账目去了,你真是老糊涂得像傻猪一样啊,你就没听人们流传的口头语说的话‘如今这世道哇,杀人抢劫偷盗放火的大案要案都查不完了,谁还接待你这上访的村民小组的鸡零狗爪的小账目哩?!’再说俺来福哥己经把账目管理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了。更何况俺来福哥早把县上、镇上、村上的干部关系拉得活络络的了,有谁还来查哩。退一万步说,就是真有人查,那也只不过是敷衍塞责的应付应付一下,捂捂群众的口眼罢了,那还会动真格的呢?!信不信哪安章老头子,不信你就走着瞧吧。”说到这里后,那个青皮小伙子的脸,忽地一下子往下拉了多长,眉宇间皱得阴森森地快要下雨似的,又声色俱厉地要挟安章老会计说:“安章老头子,我这会儿给你说,你要是以后不去上访了咱就算了,若要再去上访,看俺几个小弟兄们非叫你家柴垛失火、地里庄稼被盗、家里鸡犬不宁,非好好收拾收拾你不可啊……”说罢,小伙子们溜哩溜气地跑走了,安章老头却癔症那里老半天后,才由欢乐的心情陡然变为十分沮丧的心情,悻悻地往家里继续走去了……安章会计回到家里后,耐心的等待了一大阵子,这期间虽然有干部模样的人们来往于侯来福家,但从侯来福家出来时,要么和过去一样的喝得面红耳赤,一样的给侯来福称兄道弟,要么依旧的和侯来福熟脸熟面的亲亲热热的握手喜迎笑别,可就是不见县上信访来查他的账,只在饭场里听群众们说,有天晚上,镇上的信访专干来侯来福家查对过账后,也没有查出啥毛病,只把查对结果签字划押后交县信访局了……

安章等不及县信访局的回复,这天早晨他又像上次那样的早早的起了床,吃了早饭,穿戴整齐,背上账本,挂上胸牌,赶在上班前来到了县信访局门前,县信访局领导上班后见到了安章老会计,又热情的给他让坐倒茶,并把镇信访专干签字画押的字据让他看了。只见上面写着:“兹证明侯来福会计近年来的卖地款收入和支出都有正规发票,并有镇村逐年来包组干部负责性的签字画押字样,没有查出违规收入和支出问题,特此证明。”安章会计看罢镇信访专干的证明后,头脑轰的一下子爆了。癔症半晌,大脑才又恢复过来,等脑力全部清醒过来后,他才又嗫嗫嚅嚅地询问了一句话“那,那我这账管理得这么好,你还清查不清查哩呀?”信访局的领导开始感到诧异,迟疑了片刻,等回想起上次给他答复的话后,才语重心长地安慰安章老会计说:“老同志啊,老同志,你那账管得好,那是你当会计时应该尽的义务呀,如今生产队已经散了30多年了,只要您那组里群众没提意见,我们就没必要清查了吧。”安章会计听了县信访局的回话,觉得没有想头了,头脑又轰地一声“炸”响了。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就不分三七二十一的在县信访局门前的大路上,打滚撒波似地大吵大闹起来。刹那间,直吵闹得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早上上班的机关干部和来往的车辆也被堵塞得前行不动了……,人们在议论着:“哎!这也真是奇怪啊。明明看着侯来福有经济问题,可就是在账面上查不出来;你说安章会计呢?明明是清正廉洁的模范,可就是没有受到社会的表彰,这也实在是现实社会存在普遍的问题呀!……”。县信访局领导看着安章老会计被气得疯疯癫癫的样子,实在有点于心不忍,可又劝导不走他,在一筹莫展万般无奈地情况下,不得不拨通了县公安局的电话,县公安局来人后就按“上访无理,妨碍公务”的事由强行将安章老会计暂时采取了疏散措施……安章老会计懵懵懂懂的在回家的路上走着想着,那时候的四清,我就因为那两毛钱的差错,就挨了那么大的整批,那时候的四清是咋清账的呀,那时候的四清工作队员根本就不看账本,不让会计自己说话,四清干部只用拿你会计和别的相同劳力家庭一比较,你比相同劳力家多出的财产都被视为贪污的。可如今这清账倒好,只要发票齐全,签字齐全,也不管他发票是真的,是假的,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有理三扁担,没理扁担三的下金殿了……安章会计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越思越感到自己的心思扭结,思想着思想着,他的大脑可走向了歧路……安章会计一边走着一边自语着:“侯来福的贪污上边查不出来,我就买些粉笔自己在马路上写批评字谴责他。我的账管的好,上面不表扬我,我就在这大街宽宽的水泥马路边上,用粉笔自己写着表扬我自己。”

于是乎,路街上便平添了一个用粉笔字批评别人表扬自己的“疯子”似的人。

记工屋是群众每天劳作报酬的登记室和全队群众聚集一起商量大事的议事厅。每天社员们参加劳动的结果,晚上要到记工屋向记工员呈报,记工员按本人呈报情况登记,并接受其他社员和一名队委会干部的严格监督。工分的名目类别也颇为繁多,有下地上场做农活的整壮劳力工,有看地看场、放猪、放羊、放牛、拾粪、割草、喂牛、使牛、夜里加班、出差支勤的勤杂工。记工时,倘若有哪个社员不按规定或不实报出工情况者,被发现后不但要扣罚一天的工分,还要受到群众会的批斗。

李老头年轻时是生产队的记工员,才华出众,上过私学,爱看杂书。年老后没事了好给小孩们讲故事,那故事讲得娓娓动听,栩栩如生,富有魅力,直勾得孩子们饭时也不回家进餐,家长找到后气得满村撵着打骂吵闹。李老头搁村上可算是一流才子了。更值得称赞的是他那娴熟的毛笔字和双手都能打算盘的两手得勾好戏了。

李老头那毛笔字写得道劲有力洒脱飘逸,真草隶篆龙飞凤舞,自称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的第八十一代传人,其书法造诣远近闻名,颇受方圆百十里的同行赞誉;他的算盘打得更是赛过现今的计算机,什么三变九、规片、狮子滚绣球,珍珠倒卷帘,凤凰双展翅、一退六二五等算盘经,李老头都能倒背如流,打起算盘来手指头不沾珠,人们都说李老头打算盘简直是神乎极了,绝妙透顶了。然而,李老头说自己脱生时大概是多喝了一碗迷魂汤,一遇实际魂就迷了。

那年,赵区长发现李老头是个才子,便点名请李老头去区公所当会计,谁知李老头到区公所后,区长叫他算几个数哩,李老头的手竟抖了起来,脑壳也嘣嘣乱跳,算盘子变成了小山似的,任李老头怎么使劲也挪不动它们,摸索半天也没把那个简单的数目算对,好象李老头不是李老头似的,赵区长见此情景,木立李老头跟前仔细审视了好大一阵子,大失所望,最后只好十分惋惜地让李老头回去了。

事隔数年后,李老头去修铁路,民工队成立了一个宣传队,想找个毛笔字写得好的人到宣传队写个戏报呢,有人便把李老头举荐去了。李老头来到宣传队刚掂起笔,就围来了许多年轻姑娘和小伙娃们,李老头瞅着那围观者个个聚精会神的庄严场面;好象自己犯了什么罪似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手里的笔怎么也落不到纸上,迟疑半天不知所措,在宣传队长的再三催促下,李老头才别别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岂料,那字竞写得象狗爬爪似的煞是难看,直羞得介绍人象欺骗了人似的满脸通红,十分尴尬地把李老头又领回了民工队。

如今,李老头老了,李老头的毛笔字功夫被铁锨把磨光了,算盘歌也被日子吃掉了,只有一出拿手好戏还唱得可以,这就是李老头讲《失街亭》和《纸上谈兵》。他说马谡他龟孙光会瞎胡喷,孙子兵法读得滚瓜烂熟,有时候孔明还向他领教哩,可他自己连一个小小的街亭就没守住,就给那战国时的赵括一模一样,纸上兵谈得头头是道,句句在行,一到战场就迷昏啦,您说他们奇怪不奇怪呢?!

李老头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憨厚老实爱跟李老汉抬杆闹别扭,可干起活来倒是黑不是黑明不是明的十分卖力,小儿子油头滑脑爱吃懒做可就是百依百顺着李老头说话,或许是老生儿娇嫩的缘故,或许是小儿子口甜如蜜的使然,总之李老头是宠爱小儿子但又想使大儿子的力气。为此,矛盾心理了十几年也没解开。

大儿媳妇过门数月便觑出了此中的奥妙,看出奥妙后就使出了在娘家时能直挺挺把亲娘气死的倔犟牛劲。 ,

那天晚上,李老头从河弯开荒地劳作回来的晚了点,掀开锅一看,锅里只剩下一碗冰凉的玉米粥了,锅帽里的馍是吃剩下的疙瘩山,他从灶房出来,大儿媳妇正在指桑骂槐,打着骡子叫马听的训斥大儿子呢,“你就没长眼,那老头子一个心眼儿的向着咱小兄弟,拿你当牛使也不落好,麦罢拾回来的余粮钱全让咱小兄弟买衣料家俱用了,地里家里的活都摞在你我的肩上,老头子就会鼓捣那半亩河弯开荒地你都不是他的儿子,是带肚来的,我看不如早些分家,小秃头跟着月亮走,谁也不帮谁的光。少跟他们在一起背麦秸,生怨枉气……”李老头听到这里恼恨成怒,气得简直脑壳就要炸了,心里想着,老伴死的早,是他一人又当爹来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风里来雨里去的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幸亏农村实行责任制,自己着两个儿子地里耕种家里喂养,苦紧巴力地弄两钱,先是把草房翻新成大瓦房,后又给大儿子娶了媳妇,媳妇还没过门半年哩,他们就闹着要分家,怪不得这正要锄二遍地的节骨眼上,他俩比着睡懒觉,上工晚收工早的软磨硬抗,原来船在这里弯着呢。李老头思忖着您有您的干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等收罢秋小娃娶了儿媳妇再分家,分家后我也该清闲清闲了。

于是,李老汉便气咻咻地回到牛屋睡了。

三月光景,转眼收了秋,按上了麦,小儿媳妇也接过来了。这天,老李头起五更去北庄把娃他舅给请来了,因为大儿媳早就闹着要“单干”,实行“责任制”,既然大儿、儿媳要分家,又问过小儿和儿媳也赞成,那么这家也倒好分,按老舅台的意思是,你家分得再清,李老头也还是儿媳妇的老公公,两儿子也还是你李老头的亲骨肉,他们的农活,你老李头还得帮忙,你有病,儿子、儿媳们也得尽孝,就像农村实行责任制一样,集体是社员的集体,社员是集体的社员,像鱼和水、瓜和秧一样,谁也离不开谁,仍然是一个相对的整体。可是,李老头说啥不依,非叫把家产土地分个一清二楚,他自己只留一间房子,一分土地也不要,上半月跟大儿子,下半月跟小儿子,净等着享几年老来福哩。李老头的哲学也不是没有道理,李老头年轻时搁生产队白天当劳力,晚间当记员,出了大力,后来才磨爬滚打着把儿子养活大,照李老汉的话说,是个油子叫一阵子,也该歇歇庵儿了,更何况我李老头是个大活人。老舅台拗不过,也就依着李老汉的意思办了。

刚分家的那段时间,李老头心里也挺舒坦,整天吃饱坐饿,想躺一会儿就躺一会儿,想游一会儿就到地头看看,绕着自家的田地转两圈,谁知不到三月时间,李老汉可有点懒了,吃哩也不多啦,还不时的觉得有点精神萎靡。后来他找医生看看,医生说他是每天活动量太少了,开点帮助消化的药。时间一长,这药的效率也渐渐减低了,他想着奇怪,没分家那几年虽说下地干活劳累了点,可从没给医生打过几回交道,这可到了等吃坐穿、享清福的时候了,倒是驴病不犯马病犯起来了,李老汉心想,我这才六十的年纪还不到入土的时候咧,咋会镇当当啮咧,人家拴二哥,今年都小八十啦,给娃们一替一骨辘子摔还没一点毛病哩,可我这是怎么了。老李头怎么也想不透,觉得奇怪。那天,有个算卦先生来到了村上,李老头听说后跟头流水的跑去了,签一抽,卦一算,先生“嗤嗤”笑笑说:“你这属穷命,见天劳累着,忙张着,吃哩多,消化快,骨头硬,少生病。可你近段这几个月歇腻了,消化不良,血液循环不佳病魔缠身,再往下说嘛,那就难听啦!”李老头一听愕然啦,他嘴角痉挛了几下,最后喃喃地说:“那……那有个啥破法没有呵?”算卦先生略加思索后说:那当然有了”。李老汉急不可待地说:“有了你就赶忙说说罢”。这时算命先生神秘兮兮的趴到李老汉耳边小声说:“你每天早晨六点起床,跑步五里地后回来再吃早饭,晌里在家不能闲着,搬个土坯上河里洗洗去,只要一身不闲,保你一月之内万病消退。

算卦先生走后,老李头辗转反侧,心里想着,既然如此,那还不胜下地干活哩。

【六】

从会计室和记工室再往两侧便是队里的副业重地了,有打面屋、榨油屋、弹、轧花屋等。

这人叫王秉正,当时是生产队时队里的一个弹花匠,那天,高大娘背半包花去那儿加工,付加工费时,他和高大娘因为四舍五人的半分钱发生了口角,高大娘乞求说:“你就开开皇天大恩,积积福行行善找给我一分钱,回家还能买半盒火柴,免得俺成天价拿着布捻去别家引火做饭。”王秉正一听那话秉正劲也来了,他脖子里的青筋绷得多高,脸也憋得乌青,理直气壮地反诘说:“你少五厘,他欠半分,那俺队里到年底还咋分点盐钱哩?!”他俩就这样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开了,他拍屁股她打胯,二人直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不多时,看吵架的人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了,王秉正看这样如此吵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一气之下抓了把钳子,索性把那一分硬币给剪成两半,直把高大娘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回家后曾几次想上吊均被邻居发现相救才自尽未遂,但那羞愧难当的一幕始终萦饶在心头……

近些年,王秉正在家又操起了弹花生意,经过几年的辛勤劳动,他成了村上的冒尖户,去年年底还被评上了县里的致富劳模,那天晚上,他接到去县里参加表彰会并作典型发言的通知后,心里就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的翻腾开了,他想着,别的劳模致富后都为乡亲们办了一大车一大车都拉不完的好事,可是我不但没有给乡亲们办啥好事,并且以前还欠一回高大娘的人情债,不如趁这机会主动去看看高大娘,一来了却这块心病,二来也好到会上讲些致富后帮助孤寡老人的好事。于是王秉正就到街集上买了些礼品连夜赶到高大娘家,他推开门一瞅,愣怔了,高大娘正处昏迷不醒、痛楚难忍的“哼!哎!”声中,他犹豫不得,便跑步到村卫生室,“咚咚咚”敲了三声门,喊应医生说:“高庄高大娘有病,你赶快出诊。我给你隔门缝塞进去一张100元钱,我还有别的事,头前走了……

于是,村卫生室李医生就匆匆忙忙地赶到了高大娘家,李医生经过一番耐心细致的诊断,确诊后便给高大娘打了针服了药,然后还守候少许,一直到药劲见效,高大娘安睡他才离去。

王秉正虽然相貌丑陋,但心眼却挺虔诚,人品倒极高,酷似宋朝那包文正,脸虽黑却心耿直,弹花致富后,遇着村上公演电影戏曲,义务修桥补路,关照孤寡困难户,抚幼搀老,赡养五保军烈属等慈善事业,他总是义无反顾的慷慨解囊相助。为此,有人曾讥笑他说:“王秉正是个二百五,大傻瓜,自己也不说攒点钱,等二年娶个后婚,成个家,过好自己的日子,弄俩钱就不明不白的攉了。”王秉正每逢听到这些戏语时,总是弯下腰,歪着头,甜甜地怔笑说:“光棍大,眼子架,您说俺二百五就算俺二百五吧,干点这二百五事俺心里舒坦。您走您的赚钱阳关道,俺过俺的义务助人独木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总中吧,哈!哈!哈!”村前大方路的拐弯处,被水冲成了个泥潭,秋忙已到,村民们拉庄稼送粪极为不便,翻车的事儿屡见不鲜,路过者埋怨不止,可就是没有人愿意义务修整……王秉正的房舍和责任田都在村后,要说这条路就是中断了,也碍不住王秉正的腿肚筋疼,可王秉正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多天拣拾的砖碴礓石拉去填平了那泥潭。泥潭刚垫好,贤嫂拉着粪车可过来了……贤嫂去年丧夫,虽然膝下已有一个孩子,但姿色仍不减当年,依然窈窕艳好,为此,求爱者门庭若市络绎不绝,有万元户,有出类拔萃的能工巧匠生意商,有才貌双全的青年美男子……,然而,贤嫂都一一婉言谢绝了,因为她丈夫近几年在南方打工,挣了很多很多的钱,不但没给她寄过一分钱,而且嫖赌成性,在一次嫖场上死于他杀。贤嫂恨透了被金钱熏欲下忘恩负义、丧尽天良的丈夫,发誓要续一个安分守己,诚实待人的贤良夫君。一年来,她在心中深思熟虑地描摹着一个形象……贤嫂轻顺地拉过了刚垫好这路的拐弯处,眼前蓦然幻化出一幕特写的镜头:那天也似这个时候,贤嫂的黄豆秧车翻倒在这泥潭里时,曾向路人求助,可行人都匆匆地忙自己的活去了,充耳不闻,熟视无睹,无暇帮她……是王秉正离老远看见后放下手中的活,主动跑过来帮她拾掇好车子的……此时此刻,贤嫂觉得浑身像注入了新鲜血液似的精神抖擞,眸子熠亮、放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含情脉脉地看着累得满头大汗、蹲在路旁小憩的王秉正,绯红着脸,喃喃自语说:“秉正哥真好!”王秉正听见后不知其幽邃地蕴意,仍是依然如故的嘿嘿一笑了之。

秋罢的一天,村民们奔走相告着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说贤嫂领着王秉正去乡里领回了结婚证。

【七】

从事农业科技业务的人们大多是生产队里的精明能人,队委会干部的子弟和中小学毕业的优秀后生,他们通过公社、大队农科所的农技培训逐步成为棉花、玉米、小麦、水稻、蔬菜种植技术员,那时候,生产队蔬菜是自给自足,老张就是生产队的老菜把儿。

老张有种菜技术,特别是种萝卜时候底肥施芝麻油饼,种白菜犁地前上一茬牛、羊、猪圈粪,种葱时把葱根晒半干后再封土浇人粪尿茅子等传统种植技术,掌握运用得得心应手恰到好处,责任制后他自己在村西大坑岸的泥河边开了个小菜园。

老张菜把儿种的萝卜清脆,水凌凌的吃着发甜且产量极高,大包头白菜心包得坚如磐石,有人曾在包过心的白菜上跺三脚,不但没有把白菜跺烂,反而自己从白菜上滑下来跌了个四脚拉叉,大葱的瓣儿长得更是长而胖,清甜可口,热炒凉拌均味美色鲜,倍受本乡本土的农家人青睐。老人们往往吃了老张的菜,总是情不自禁地喷喷称赞说,咱乡下人吃菜,就图个堆大味正耐嚼满口香,吃了耐饥,消化快胃舒坦。

大强的父亲虽然是生产队里老菜把儿,但大强却不是队委会干部的子弟,大强是父亲把他认给了队长做干儿子,大强家和队长家是结成的两家干亲家,大强的人生、家庭、烟火、婚姻很有曲曲弯弯。

大强是跟着菜把儿老张和父母亲要饭吃来到这村的,那天中午,大强恍惚记得,大强家揭不开锅,又没要来饭,大强母亲掂个面瓢转满村子也没讨来一点面,那一顿饭,大强家三口人是用哭出的泪水再咽下去充的饥。以后的日子是大强母亲刮树皮挖草根剜野菜生活过来的。大强母亲为了把大强养大成人,自己经常喝稀剩稠、竭尽全力的抚育大强、浇灌大强、栽培大强,在大强身上种下了莫大的希冀、希冀大强把她的烟火续下来。大强母亲在贫病交加生命垂危的节骨眼上,拉着大强的手,两眼噙泪的对大强说:“儿啦:咱是单门独户,还是三代单传,无亲无宗,生活实在不好过。我苦紧巴力的把你拉扯大,不为别的,就为咱这烟火不断。你长大成人后,要千方百计的成个家,一定要把咱这孤门独户的烟火续上,可万万不能到你这一辈把咱的烟火给断绝了……”。说罢,母亲朝大强狠劲的瞪了一眼。大强谛视着母亲那瘦骨嶙峋、眉河幽深的腊黄面容和无神的眸子,重重的朝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复。十二岁那年,大强便念起了书,并发誓立志要刻苦求学,摆脱贫穷走向富裕。然而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干亲戚、驴啃眼,你一来,我一往,大强虽然认成队长干儿子,但后来因礼送不到位,又被队长家甩掉了。大强初中毕业时正遇“文革”开始。高中没能念成,大强虽有满腹经论踌躇满志,但却被无情的日子给淹没了。回乡后的严酷现实更让大强无法面对,家有草房三间,逢着雨天是大雨大漏小雨小漏,门窗墙壁尽透风.家里徒有四壁,他爹老张菜把不种菜后,岁数大了,身体垮了,得了一个肺结核加寒气腿病,药罐子不离屋,床头屎尿盆子夏天散发出的气味煞是难闻呛鼻。一年四季大强爹躺在床上与土坯炕相依为伴,只有在少许日暖风和的时候,大强爹才能勉强的支撑着他那弱不禁风的躯体移动到阳光下晒晒暖,受受太阳的沐浴,逮逮身上那喂得肥嘟嘟胖如猪的虱子。大强家的日子过得是那样的紧巴,生产队除了在秋后分给大强家些少得可怜的称盐钱外别无它利可得。然而分得的这些盐钱其实对大强来说,也只能是给大强爹买药用的少量药费,大强是吃不上盐的,更添不上件新衣服新家什的。大强的皮肤下学后不多时就被无情的烈日和肆虐残暴的风霜雨雪舔舐啃噬撕咬得充满着喜马拉雅山似的幽深褶皱。二十刚大几的大强,青春的神韵不知不觉的销声匿迹荡然藏隐了,代之而来的是酷似老农那饱经风霜,老态龙钟的未老先衰木纳像。用穷站街头无人问来形容大强那时的处境是最恰当不过的了。早过婚期的大强,由于家穷和生活对大强的无情侵蚀和鞭挞,虽鲜有媒妁和姑娘光临,但结果都是高兴而来扫兴而去。那年大强爹病逝前,十分沮丧的重复着大强母亲那临终前的老话对大强说:“儿啦,日后要再有人给你提亲了,你可别挑剔人家什么,甭管瘸的瞎的,只要能给咱续上烟火,咱就啥也别说了……那时大强用浑浊无声的两行热泪回答了大强父亲的叮嘱。大强爹去世后不久,邻居婶子看大强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怪可怜,就给大强介绍了个对象,是山那边出了名的丑八怪傻姑娘——“黑妮”。黑妮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后来又落下了后遗症,一脸的麻子,耳朵聋、口吃、结巴、眼睛整日呆滞无神,经常是浓眼吃马虎的。一般的男人看一眼就恶心呕吐不止,有的甚至被她释放出来的臭氧熏得捂着口鼻就像躲瘟神似的弃而逃之。可大强是孝子,为了不辜负大强二老的寄托,大强咬咬牙狠狠心对媒人说:“老婶子,只要人家会吃会喝会屙会尿,是个女人,别的条件咱就不讲了,人家不嫌弃咱,咱就没说的了。”于是大强与黑妮结了婚。结婚的那天晚上,大强与黑妮作爱,黑妮嘴里喷放出的口臭简直要把大强熏得窒息。尤其是她那勒死兔子般的两个黑洞似的大有吃大强之势的眼睛,和大强的明眸一碰撞,大强就莫名惊诧暗然神伤情欲冰结冷若冰霜了……后来大强为了自讨乐趣,再做那事时,大强就索性把黑妮的头用被子蒙得严严实实的,黑妮在朦朦胧胧中曾多次处于似知非知似醒非醒,甚之昏睡过去的状态,而大强每遇此时,只该索性乏味的机械的操作演练完那类似动物世界的苦涩故事过程,尔后大强蔫蔫的半夜合不拢眼……逢着月明天朗的十五夜晚了,大强的思绪就顺着窗缝流淌进来的月光,爬向无垠的月宫,追忆嫦娥的艳相,想象仙女的倩影。大强思忖着她们的形影为什么是那样的圣洁美丽,她们的貌容为什么是那样的姣好艳丽,然而大强身旁的黑妮怎么会是这样的丑陋。于是大强责怪造物主的不公,大强埋怨上帝的错施,大强感到不可思议而又无法诠释。在大强的眼里,生活是那样的暗淡无光索然无味。十多年过去了,黑妮为大强生下两个女孩,然后结扎了。大强的希冀在黑妮的肚腹内一次次孕育、诞生、然后又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一次次毁灭、消亡,大强在希望与失望中徘徊逡巡循环往复,最后终于在绝望中一江苦水向东流了。不孝有三,无后为最,这古训挺严。 每逢清明节添坟,十月一祭祖,春节供神,大强都惦念着父母亲的遗嘱,父母亲活着的时候,大强没能让他们享上福,他们死后至今,大强还没能实现他们生前的遗愿,大强感到十二万分的愧疚、汗颜,但大强又无能为力,大强只好沉浸在愁苦的思绪之中,让愁苦在思绪中翻江倒海般的浸大强淹大强,使大强喘不过气来……

责任制后,大强的日子就像吃甘蔗上楼梯,节节甜步步高,开始大强承包了生产队西河湾的小林场!家里搞起了鸡鸭猪羊的养殖业,种植养殖一齐搞。经过十几年的辛勤耕耘劳作后,大强不但翻新了房子,还添置了农家必备的常用机械农具和电器家俱,存款折的数字也突破了五位。接着大强又到镇上办起了一家照像馆。也算大强时来运转,照像馆开业不久,大强就遇着了派出所印制身份证工作,于是大强与镇派出所联系着照了全镇几万人的身份证相片。继之大强又为镇计生所照了一批育龄妇夫的合影相。这两批活下来,大强赚了一大笔钱,财大气粗,大强先是辞去了租赁人家的门面房,然后就在镇上盖起了一座下五上三的小“别墅”。照像机也由原来的黑白调为彩色,大强还去深圳购回了一套现代化的快速冲洗设备。照像设备更新后,大强日进千元,月盈万利,大强的责任田也租种给了别人,大强自己摇身变成了一个大富翁。人怕出名猪怕壮,大强的钱一多气也就粗了起来,更使大强欣喜的是,大强的艳福也就从天而降了,大强接烟火的希冀也就死灰复燃,冉冉升腾了。此时最使大强常惦在心终生难忘的事,仍然是无论如何大强得结一子,续上烟火,还圆父母的梦。大强清醒的知晓,黑妮已经结扎,再生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该另劈蹊径别觅他途了,于是大强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使尽全身解数的想点子寻办法。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大强搜猎的过程中,街南头开理发店的妙龄女郎悄悄的潜入了大强的镁光灯。大强用眉来眼去的异情秋波,撩逗勾引拍摄聚焦她那蠢蠢欲动、含苞欲放的维妙春情。也许是富人篷筚生辉极富诱惑力的使然,也许是重奖之下必有勇士的金钱磁力引魅缘故,总之,在大强日进千金那金光耀眼秋波传情情力无边的磨擦下,大强和她终于撞击出了感情共鸣的火花。心有灵犀一点通,在情感的催化下,那天晚上,她竞冒天下之大不韪,贸然的闯进了大强的相室,依偎在大强的身旁,左手攀着大强的脖子,右手拉着大强的左手,撒娇呢喃地对大强说:“情哥呀,我一定要嫁给你,倘若父母嫌你有妇,阻拦大强不能名正言顺地嫁你,那我就要跟你私奔他乡,远走高飞,与你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生活”。于是大强被她那极富魅力的胴香和诱人的笑靥所陶醉,大强的青春火焰喷薄而出,大强俩先是孕育出了极富浪漫色彩的动人情节,尔后就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提炼出一个新颖别致的离奇故事,那场演技简直是地球极圈内的极昼极夜奇观,大强不但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满足,而且大强又种下了一棵神圣的希冀,大强还酿造出了一杯生活的干醇苦酒。 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理发女郎她爹在镇上是死要面子的头面人物,得知姑娘的不规传言后,曾多次对姑娘施加暴虐,并威逼她说出欺负她的是谁,定要剜谁的眼挖谁的心,可理发女郎却忍辱负重破字不露,并扬言说,逼急了就投河奔井以死相报。毕竟理发女郎她爹只生她一个娇女,舍死不得,又碍于面子,在万般无奈一筹莫展黔驴技穷的情况下,理发女郎她爹只该生出了暗访捉奸驱赶计。那天晚上,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天上下着濛濛细雨,空中刮着微弱的东北风,理发女郎她爹领着众族人来到镇街上微服私访,在大强的相馆内当场捉住了大强和她。人们进屋后没有动脚动手,只是个个目眦尽裂,凶狮一般的用那双双凶煞恶魔似的黑洞白光撕咬剜挖扣拧大强的心肝。理发女郎她爹穷凶极恶的威逼大强俩说:“狗男女,天明前必须离开这里,远走他乡。否则,有死有活!”当时,大强用眼角的余光,偷觑着理发女郎她爹那喷血冒火的双目,被吓得浑身打颤,冷汗淋漓。在众人的威逼下,大强只该领着理发女郎背井离乡远走高飞了…… 走出小镇,大强俩来到了大强父母亲的坟前,大强两眼汪泪,情不自禁地瘫跪在了父母亲的老坟上虔笃的祈祷着,“爹呀!妈呀!不孝的儿子来给您二老告别哩,为了您二老双亲的嘱咐,为了咱家的烟火,更为了大强人性的复活……俺,俺还领着她一路走了……”黑暗中,大强仿佛看到了父母亲的微笑,那微笑似和霭实狰狞,大强虽读不懂但又似有所悟,大强觉得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痴痴呆呆理还乱斩不断说也说不清道又道不明……大强走了,脚步是那样的沉重艰涩。大强曾落寞过,也曾辉煌过,如今又落寞了。这条路是大强跟着父母亲逃荒要饭时走来的,如今大强又踏上了这条路,还带上了她。夜深沉,路迷茫。大强究竟要走向哪里,大强也不知道……

【八】

与北屋迥然不同的便是西屋和东屋了。这两排房子的分配使用情况也是挺有讲究的。东排全部是牛屋。

西排南头是大猪圈,圈前是一个占二分多地的大粪坑,牛铺、猪、羊圈没有沤好的粪和场里屋里打扫出来的垃圾,以及夏季割回的杂草都积在这里,积满一坑能出一百多马车高效土肥,紧挨着猪圈北边是羊圈、驴屋、磨屋。猪圈、羊圈和牛屋均有一老头为帅,俗称猪、羊、牛倌,外帮一至二名没上过学或上学成绩差,念两天书就退学的所谓农村愚笨后生。他们先是放猪、放羊、放牛、看地、看场、拾粪、割草,随着年龄的增长,长大后便晋升成牛屋的二把,岁数再大些方可晋升为牛屋大把或驴、猪、羊倌。这些年轻后生与北边的精英形成鲜明的反差,他们属下层人士,在人们的眼里是倍受歧视,不被看重的,更谈不上娶妻成家立业入士,然后过上常人的生活了。他们的人生道路是极其曲折坎坷、极富传奇色彩的。二蛋和狗剩就是这类人物中的典型代表。

二蛋和狗剩是光肚娃一起长大的,父母早亡,都是孤儿。他俩小时候都念过几个月耕读,然后就给生产队做起了小猪倌、小羊倌、小牛倌,在猪、羊、牛圈的草窝内盖了个烂被子通腿睡觉,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后在场房边建起了一间灶房,相依为命的生活着。

二蛋长得笨手笨脚笨脑袋,只会一门心思的放牧,牲畜踩着他脚连个响屁也放不出来。狗剩长得高鼻子小眼睛尖下巴,脑子里灵性十足,蚊子亲一嘴他就叭一巴掌,宁可肉疼也决不让蚊虫占光。那年夏季的一个午后,老天下起了雷阵雨,他俩都躺在被窝里睡起了糊涂觉,后半晌雨歇了,可他俩却酣睡着没有醒,等傍晚队长发现后,一脚把他俩踢醒站了起来。队长劈头盖脑地训斥一顿后问二蛋有啥理由没有,二蛋一脸羞愧地说,没有,都怨俺太懒了。队长厉声厉色地说,扣罚你一晌工分,往后再不操心放牛耽误了工,那就要加倍处罚。队长转过脸就要问狗剩还没开口时,狗剩却跑到墙角佯装感冒似的打了几个喷嚏,然后点头哈腰和颜悦色煞有介事地给队长解释说,上午放牛风大,刮得头疼。身上冷禁了,我就蒙着被子发发汗,这会儿好多了。队长一听狗剩是为队里放牛得病误了工,就和风细雨略带关怀地说,晚上到菜园薅把葱,熬点姜汤儿再发发汗,病好了明天再去放牛。队长走后,二蛋问狗剩说,明明你好好的,为啥给队长说有病呢?狗剩狡诈嗔怪地给二蛋挤挤眼说,你可好,挨顿克,还被罚了工分,赔了夫人又折兵,吃亏上当还不知啥原因,这会儿还黑着脸问人家哩。二蛋终也不解,痴痴地望着狗剩那城府幽深充满灵机的一双小迷宫眼睛,好似在顶礼模拜一首朦胧诗,半晌无语。

说话不及的二蛋和狗剩都十五六岁,个子也长成样了,那年春天,老大把岁数高了,腿脚也上不来劲了,就被调任到驴屋当了驴倌;二把因偷牛料被开除了。二蛋和狗剩就接替喂使了两犋大牛,把烂被子从草屋挪到正屋土坯床上。

二蛋比狗剩大生月,当了大把儿,狗剩当了二把儿。二蛋早晨喂牛。狗剩中午把料水备足,把牛铺里的粪尿清扫出去,然后挑进来些干土沫子。晚上收了工,二蛋喂牛,狗剩闲着没事干就和队里扫粪看场的老汉们占方。

狗剩的七道逛宕方占得堪称一绝,他每每摆成十字称的驾式,逼对方跳坑,对方若不跳坑,他就要方上拐对方多吃一个子。倘若那样,对方的损失就比跳坑里要大得多。所以,对方每遇此时总是舍芝麻顾西瓜,甘心情愿跳坑里。为此,人们曾怀疑狗剩姓孟,和孟夫子有藕断丝连的血缘关系,擅于引人人彀、诱人上钩。旁观者看狗剩刚占方时有点慢无边际,可等方占成后尽是他落的劲气,都夸他胸有成“方”,基本上十有八九盘归他赢。如今村民们还执拗地抱怨遗憾说,国际间有那么多体育比赛,为啥偏偏就没有占方比赛,若有,狗剩夺个冠军是垂手而得定论元疑的。

二蛋使一犋老牛,在村边啃地头、转场边、拉沫子运粪干些杂活。狗剩用一犋大壮牲口,农忙时在家耕地运打庄稼,农闲时出外往基建工地拉沙运料支差事。

不知不觉的,狗剩和二蛋脸上先是爬满了粉刺疙瘩,尔后嘴边就布满了荒草,生理上也出现了奇观,时不时的滑起精来。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牛屋院来了一个说鼓儿哼的,开场四句大实话,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俩口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黑夜枕着一枕头;刚睡时候对屁股,片刻之后都刺扭;男的哼来女的嗨,咬到一起就消仇。书帽唱罢,本头戏说的是《西厢记》里《拷红》和《长亭送别》两折压轴戏。那说书的嘴巧,死的能说活,活的也能说死,真的能说假,假的会变真。他把张生和莺莺的恋爱过程添油加醋蘸味精般的说得酸淫欲滴。二蛋狗剩直听得两眼发直耳朵发麻嘴张得像小瓢似的合不拢,浑身像通了电似的热流滚荡,阳性倍增燥热难耐。散戏后,大把儿二把儿回到了自己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就索性直挺挺地坐在被窝里通起了溲。

狗剩说还是咱这屋的犟二把儿哥,前年个夏天的那个中午,俊嫂割草回来晚,背着草来这屋过秤时,犟二哥正看着门外的公鸡夹着母鸡冠压蛋哩,性劲正旺,嘻皮笑脸的说,草算八十斤不称了,咱俩也学学鸡压蛋儿吧。说话间可把俊嫂按倒在她那草捆上了,俊嫂一边骂一边笑,日你姐,俺不哩。日你姐,俺不哩。你个杂一毛货,俺不哩。犟二哥一手按着俊嫂起不来,一手可把俊嫂的松紧带裤子扯脱掉了。俊嫂边骂边像小孩不让往屁股上扎针似的拧搀着,犟二哥不管她三七二十一,直奔目标可把俊嫂粘糊上了。俊嫂先是摇头踢脚,不一会儿可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瘫软了……等起来后,俊嫂嘴里虽然还不住气的小声骂着日你姐犟二娃,欺负你姑奶奶非让你遭天打五雷击不中,可心里却在花算着那捆草多说有三十来斤;十斤一分,只要晚上记工时,犟二把儿他龟孙给记工员报八十斤,就能净赚五分,比干一晌活的工分还多一分,也值得了。于是就嘴里骂着心里笑着走了。

通了溲,两人都有点熬斋似的感觉。狗剩说,咱俩得想门日弄出去一个,不能老趴在这牛屋里苦熬煎了。听说县上新建个磷肥厂,要咱队去个清扫垃圾厕所兼看大门的人,明儿个咱找队长求求情,去一个。二蛋说,中啊,说说你去算了,你灵性些,我笨,外头活我不一定能干好,就搁这牛屋里守老铺算了。狗剩想去,自知平常滑稽些,队里人都清楚,怕说话不灵,去的希望不大,就给二蛋商量说,反正明儿早咱俩一路去找队长,他叫谁去谁就去。不管谁去了都要给厂里好好干,干出个好名堂,日后也能娶房家嫂。说到这里,狗剩略微顿了顿,朝二狗狡黠地笑了笑,煞有介事地接着说,咱俩不管谁要真是有个家嫂了,就来他个同生产共夫妻算球了,一个搁厂里弄俩钱补贴生活,一个在家里种好庄稼,料理家务,你看咋样?蛋哥?!二蛋瞌瞌睡睡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哼了声。二人就此算是达成了婚姻默契。第二天早晨,大把儿二把儿一块找着队长说明情况。果真不出狗剩所料,队长嫌狗剩油头滑脑的不可靠,就让二蛋去县磷肥厂了。

二蛋人老实勤快,倍受厂里领导和职工们的喜爱。后来厂里扩建招收合同工时,就被招进厂里当了名合同工人。二蛋当上工人不久,媒婆就把东庄长得标致好看赛天仙的一朵鲜花——名叫翠花的姑娘说给了他。

翠花是个带犊儿,俩岁时父亲有病死了,跟着母亲来到了后爹家。她天生聪敏,长相姣好,就是性格有点傲放,这与她的身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七岁那年的一天吃午饭时,她不慎把碗掉在地上摔烂了,后爹无意间脱口骂了她一句野种,顺手打了她一巴掌,并嗔怪道,就不会小心些。就为那,她呜呜地嚎啕了半晌,母亲无论如何也哄不住声。她哭着喊着,我要俺亲爹呢,我要俺亲爹呢。她娘和她后爹被她哭喊得面红耳赤,并发生了口角,为此还生分了好大一阵子,从那以后,任凭翠花再三再四的有错误,后爹的态度都是明知不对不说为佳,从不干涉她的事。母亲也想着她是个带犊儿,怕闺女跟着自己受气对不起她死去的爹,就不管也不问的由着她的脾性发展。日久天长,翠花的骄性就慢慢地惯养得越发不像话了。十六岁那年,她曾与本村和邻村的三个男朋友谈起恋爱并放荡无羁的和他们发生了关系,还刮了一次产。母亲看她搁家里不好好生活,思忖着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留怨仇,不如早些把她嫁出去,省掉招麻烦惹是非听闲话,就央媒人托红娘的给翠花寻找婆家。亲倒是没少相,中意者却鲜寡,其结果不是翠花相不中人家,就是人家嫌翠花名声孬。一年过去了,翠花的婚事竟然仍是一片空白。那日偶然有人撮合,翠花与二蛋见面后算是勉强订了婚。

二蛋上班时间短,在磷肥厂没有存着钱,住的是集体宿舍,家里也没有独家房院。就跟狗剩商量,先让狗剩把锅灶和家俱搬到牛屋,暂且把翠花娶到场房边他俩原来拉垡子脱水坯盖的那间草房屋里。狗剩同意后把家什腾出,又特意和些白石灰膏把墙壁漆刷一遍,还紧靠南山墙搭起了一个半坡厦灶伙棚儿,帮助二蛋添置了几样简单的木制家俱。

那年夏季,二蛋和翠花完了婚。花烛之夜,闹房的人走后,屋内只剩下了二蛋狗剩和翠花。

狗剩把二蛋喊到门外说,蛋哥,你的婚结了,可我却仍是光棍一条。俗话说,饱孩不忘饿孩饥,咱那时候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开始二蛋心里颤动下子,可仔细再一想,也没少帮狗剩的光,再说自己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有个哈讲究咧,以后自己多在外少在里,家里这一头那一脑的还真少不了狗剩帮忙。想到这里,二蛋就咬咬牙狠狠心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按咱说那办。可……可就是翠花她?狗剩挤了挤两贼眼,眉头一皱,“方”上心来,他趴到二蛋肩上咬着二蛋耳朵小声嘀咕说,等第三天晚上翠花熟睡了你偷偷出来,我进屋自有办法。

第三天晚上,闹房的人走后,翠花让二蛋把门关死,在屋里洗了澡就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了。二蛋也用湿毛巾擦擦身子后上了床,二人云雾一阵子后翠花就有些乏累的感觉,先是打了几个哈欠,尔后就慢慢的入睡了,入睡后二蛋又在翠花身上磨蹭了一会儿,二蛋看翠花安然熟睡没有啥感觉时,就悄悄地下床打开门让狗剩进屋了。

狗剩进屋一瞅,眼睛发直了,十五的月亮顺着窗缝流淌进来,像天女散花似的撒在挨窗熟睡的翠花身上。翠花那洁白如玉的胴体被月光抚摸得熠熠生辉,狗剩回忆着往日自己曾孤单的一个人住在这屋的情景真是寂寞极了。夜晚没人给他做伴,他只该跟锅台上的蟋蟀倾吐心声。那天晚上他看见两个老鼠在锅台上干那事,恼气成怒,一怒之下拿起烧锅棍就打,一下子打碎了两个碗,结果也没有打着老鼠。老鼠逃跑了,他却久久地在回忆着那极富诱惑力的“唧唧”声。今昔相比,天上地下。此时,狗剩看着翠花那夺人的奇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摇了摇头,用劲挤了下眼,唏嘘着将淌到嘴边的口水吸咽了进去,猛的打了个冷颤,定定神稳着了紊乱的思绪。心里在说,这不是做梦吧,这的确是实事,是千真万确的实事。狗剩紧闭着嘴,屏住气,捏手捏脚的来到翠花床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用眼睛恶狠狠的撕咬、剜挖、抠拧着翠花那迷人的奇观。

狗剩虽然是三十大几的人了,却从没有见过这样逼真翔实的仙境,他的口水再也遏止不住了,顺着张开的嘴角溢了出来。他绕着翠花那床转了三圈,酷似守灵人的默哀,又像大型工程开工前的奠基仪式……。翠花苏醒了,忽吃下子坐了起来。狗剩觉得大事不妙,手脚败露,浑身像鸡啄食似的打打擞,慌忙下床直挺挺的跪在了翠花跟前。二蛋在门外忽然听到翠花的怪叫声,失急巴慌的跑进屋点着了煤油灯。翠花定睛一瞅,原来不是二蛋,是狗剩,立时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穿上单衣就要去报案,被二蛋死拉硬扯的按捺倒在床上。二蛋狗剩求奶奶告姑姑的把事情的原委向翠花诉说了一遍。翠花先是恼羞成怒,大有以死相报的冲动,后来知晓自己的男人和狗剩打的是通通鼓,甘愿戴顶绿帽子就无怨言,她也考虑到以后农活和将来有了孩子屋里地里一摊子活没个男人帮忙真会做大难的情景,再加上自己的身子已经早已不是囫囵的了,如今还有啥讲究的呢。于是翠花就逆来顺受的咬咬牙把这口枉囊气咽回了肚里。狗剩看翠花的火气慢慢削减了,脸色由阴转多云了,就趁势把自己用白河桥烟盒纸写好的与二蛋同妻的契约拿出来让二蛋和翠花在上面按了个指押。

从此,二蛋、狗剩和翠花过起了“畸婚”生活。婚期过后,二蛋回厂里上了班,狗剩照旧在家里喂牛、使牛干农活,翠花在队里参加集体劳动。虽说二蛋和狗剩签订有共妻合同,可狗剩自知理亏,又怕邻居们的吐沫星子,还怕翠花刚过门就落个坏名声实在对不起她,总是悄悄的十不抽一的暗暗和翠花好。

那时候,农家生活都相当拮据,经常缺吃少烧的,狗剩就千方百计的照料翠花。春天分到的包谷糁牛料,他少喂些牛,节省下来,隔三差五的趁夜晚人脚定了偷偷送给翠花熬包谷糁汤喝。翠花没柴烧了,狗剩把牛吃剩下的干草棍再夹些碎麦秸或豆荚之类的牛草端到翠花灶房让她烧锅。雨天往料缸里担水时,他多担一挑倒到翠花水缸里。秋天队里搁田间分秸杆红薯什么大堆东西了,狗剩使着牛车拐个弯把翠花的捎回家。十几年间,翠花生下了二男一女,大男小女长得粗笨如二蛋,二蛋知道那是自己的血脉;二娃长得明鼻子小眼睛,灵性聪慧,狗剩意会那是自己撒下的种子。二蛋在磷肥厂抓些钱,供应着孩子们上学念书、穿衣、吃药零花用。狗剩在家给翠花帮些地里家里养家糊口的忙。日子就像狗剩那破拖车似的叽流哐当的颠簸着、流淌着,既有情节又有故事,既充满情趣又饱含酸涩,既平淡如湖水又迭宕似高山,像藕丝一样扯不断理还乱,生生不息的蔓延滋长着……

二蛋干活实在,在磷肥厂砸石头车间上班,日积月累的吸呐石头面多了,慢慢的就感染了慢性气管炎和肺气肿。生产队散后,磷肥生产因连年亏损等原因,前年个被县里宣布为倒闭破产企业,职工失业后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有门道会经商的工人都搞起了大生意小买卖,二蛋却一没门道经商二没其它特长,就会使牛砸石头,只该还乡了。

狗剩散队后承包了队里西泥河边的小土窑,一年收入万把块,没几年光景手里就积攒了十多万块钱。他先是买下了自己喂牛住过的老牛屋,后来就把那破草房上层扒掉,、换成了水泥瓦房,并在北边盖起了一幢二层小洋楼大堂屋。

二蛋把场边的那间草房扒掉,盖起了三间柴瓦屋。去年秋天给大娃成了亲。媳妇是个有心计人,过门后一来嫌婆子翠花的名望不好,二来怕小弟和妹子将来争家产,三来看公公一身病,是个药罐子,不如趁早把他们赶走,自己独占家产。主意拿定后,她有事没事就骂鸡咒狗指桑骂槐的给翠花找气生。翠花受不了媳妇的窝囊气,就给狗剩二蛋商量商量携子女带丈夫一起搬进了狗剩的新楼内,让二蛋住在了东牛屋,侍候喂养着狗剩二蛋曾经喂养过的那头小牛犊儿。

小牛犊儿如今老了,看到原来喂过自己的老主人二蛋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似懂人情一样的显得很亲昵,先是呼呼喘气,后来在喂使的时候就舔舐二蛋的袖头。二蛋就用手轻轻的捋捋老母牛的棕毛,小声自语说,老伙计呀,咱俩搁合一场真不容易呀,我要不离开你,也不会得这一身毛病。说着说着二蛋就伤心的涌出了眼泪,老母牛像通感情似的,两眼扑闪扑闪的也潮湿了……自打二蛋来到狗剩家操使起老母牛后,母牛听话懂套,干活省了二蛋好多力气。狗剩家的生活条件较好,翠花每天早晨给二蛋打几个合包鸡蛋吃,二蛋的身体慢慢的又恢复硬棒起来了,只不过是天冷了或者偶尔干重活出汗受凉后仍是咳嗽不止。那天晚上,翠花怕二蛋一个人经常在牛屋孤独,就过来想温爱温爱他,他却和言善语的对翠花说,生活上你给我照料好些,晚上就跟狗剩睡甭过来了。医生说了,我这病忌讳咱俩合铺。翠花一听,抿嘴笑着又回到了堂屋。狗剩这几年手里有了钱,就像水里泡豆芽一样,虽说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又发福风光多了。脸吃得红白发胖,头发涂上染发剂和发油,像老母牛舔过似的乌黑明亮可鉴,西装革履,领带系脖里,和翠花走在一起一点也不嫌比翠花大十多岁的样子。翠花挪过来后心情舒畅,一打扮还是青枝绿叶花枝招展似的艳色不减当年。狗剩是厂长,翠花当会计兼出纳,二人白天形影不离的经营着窑厂生意,兴兴隆隆,红红火火,夜晚睡在一起糊糊粘粘爱爱恩恩,好不舒坦逍遥自在。

翠花搬到狗剩家住的这年冬天,儿媳妇想着,原来撵婆子逼婆子是让婆子作难受罪哩,可婆子走后不但没有作难受罪,而且日子过得又滋润了,慢慢就产生了羡慕和嫉妒的心理。先是向翠花张了几次嘴想要点钱花,翠花却没有好话答应。后来就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那天,翠花媳妇听说村上要搞综合治理、打击非法婚姻活动,就跑到村长家告发了婆母的不规之举。村长于当天晚上领着两名治安队员来到了狗剩家,治安队员悄悄拨开狗剩家的门,蹑手蹑脚的走到狗剩床前,用手电把一照,果真狗剩和翠花正在一头酣睡着。村长就喊醒他俩并说明来意。狗剩坐起来披上毛呢大氅,给村长递了根云烟,然后不紧不慢地从枕头袋角,抠出来那张蜡黄的自河桥烟纸盒递给村长。村长定神一瞅,上边写的是:二蛋和狗剩自小父母双亡,给生产队放牧通腿同生活。

成人后当上了大把儿二把儿。娶了翠花儿,仨人同婚,白头偕老。君子一约,驷马难追。上边还显赫的按着二蛋狗剩翠花的指印,清晰可辨。村长看后蔫头蔫脑的对两个治安员说,人家这早就签订有“合同书”,属于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就甭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了。村长说罢,沮丧的领着治安员走了。

临近春节,县里安排救济照顾破产企业失业工人生活事宜时,听说农民企业家狗剩先生致富后无私救济帮助二蛋家生活的事,就派通讯员找着村支书一路来到了狗剩家。村支书和颜悦色十分荣幸的对狗剩说,听说你对倒闭破产企业——县磷肥厂失业工人二蛋照顾得很好,县上要写个通讯材料,登报表扬,让别人学习哩,你就把如何大公无私,致富不忘乡邻,自愿帮助失业贫困工人的模范事迹说说吧!狗剩开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弄明白事由后,一边搔头一边不好意思的说,其实也没啥模范事迹可写的,二蛋哥俺俩二十多年前签订有个“契约”,我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狗剩一边说着一边把枕头角的那张烟盒纸又拿出来递给了村支书。村支书和通讯员看后相互交换了个贼眼,不禁嘴张多大哑然了。片刻之后,村支书一边对狗剩说,那你忙吧,那你忙吧,一边和县里的通讯员一起悻悻的走了。

村支书和通讯员走后,狗剩拿着那张烟纸,来到东屋牛房内,跟二蛋说了村长和支书找他麻烦时,他拿出了这张纸就管用的经过,然后狗剩不无得意的接着说,嗨!这年代,还是“合同”管用,它就像古代的尚方宝剑,到处通行。那晚上写的时候,我只想着怕你和翠花反悔。谁知道现在反倒管住了我。村长、支书都见证过了,以后,我想反悔也反悔不成了,咱仨还非得进一个墓坑不中哩。说罢,狗剩和二蛋又像当年刚当上大把儿二把儿时那样,搂抱在一起躺倒了床上……

作者简介:杨维永(1959年1月出生),男,河南南阳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文艺美学评论写作。1986年9月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函授部)学习毕业,南开大学河南校友会理事,1987年10月18日在河南省文联主办的《文艺百家报》上发表小说处女作《过磅》,1994年任副高职称,2005年11月7日加入中国作协,出版有《杨维永短篇小说集》等,曾获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科研成果三等奖。现任河南省社旗县人民政府办公室主任科员。